第4章

  谁知,除过姑太太这个女儿,老太太竟多年未能有孕,最终只得忍气吞声,为丈夫纳了两房妾室。
  二老爷和三老爷便是那时候出世的。
  这许多年的夫妻离心,面上无光,老太太全都一一记着。她将两个庶子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亲生的大老爷都不受待见。
  唯一能入眼的,也只有四老爷了。
  钱嬷嬷摇摇头,暗自叹一口气,只盼着姑娘们可千万别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
  三位姑娘正聚在凉亭里说笑。
  虞明月刚编完一则“才子佳人一拍两散”的故事,本意是想逗个趣儿,谁知却惹得二姐姐虞明汐掉了眼泪。
  “这书生也忒冷心冷肺了。人家官小姐倾心于他,伤情而死,好容易起死回生得来圆满,他竟在婚后如此不知爱惜,为着柴米油盐的鸡毛小事出言中伤,竟、竟还和离了。”
  明月笑道:“二姐姐仔细想想,自小锦衣玉食、五德八雅教养起来的官家小姐,只为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书生,就抛了双亲、弃了性命、失了骨气,哪里还能唤一声佳人呢?这般女郎,和离倒不算屈了她。”
  二姑娘一心沉浸在悲剧里,旁人说些什么,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明月见状,想着再多提醒几句,却被一旁的大姑娘按住了。
  虞明泽摇摇头:“五妹妹通透纯澈,当知人若起了执念,便如两耳塞豆、一叶迷山。终究只有撞了南墙,方能清醒一二。”
  明月定定瞧了明泽半晌,莞尔蹭过去撒娇:“大姐姐,你的手好软呀。”
  嘿嘿。
  二姐姐可真傻。
  有香香软软的大美人做靠山,要什么臭书生。
  明泽的掌心被妹妹的指尖轻轻挠蹭,不由怔愣一瞬。
  她已许久不与人亲近了,如今瞧着五妹妹这般亮晶晶的眼神,竟只觉得可爱。
  春和景明中,姊妹三人饮茶闲话,欢声笑语连连。
  等到未时一刻,教习嬷嬷总算如约抵达。
  明月才吃了满盏的八宝擂茶,早已困得打盹儿,被明泽在桌下扯了扯袖子,这才清醒过来,跟着起身行礼。
  教习嬷嬷姓徐,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冷冰冰打量一圈:“三位姑娘都是太傅府精心教养长大的,乃大家宝眷,见多识广,未将老身放在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但若是来日入宫,冲撞了哪位贵人,或是叫旁人背后嗤笑太傅府的教养,姑娘们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虞明泽早知来者不善,扬了笑脸又行一礼:“徐嬷嬷言重了。姐妹们早早在此恭候,如何会不敬您呢。”
  “大姑娘自是心诚。方才行礼间,老身便知晓,姑娘在建康城的美名做不了假。”
  徐嬷嬷浅笑颔首,又肃了面孔斥道:“只是二姑娘,老太太说你出身官宦名门,外祖又享当朝爵位,因而娇蛮跋扈,缺乏管教。可如今瞧来,姑娘向老身行礼时,却如绵软蒲柳,潸然羞怯。二姑娘当记得,出了这道门,你便担着虞氏女眷们的颜面,阖该不卑不亢,不可矫枉过正。”
  二姑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几句训斥兜头砸下来,她早已面红耳赤,瞧着又要哭似的。
  徐嬷嬷未作理会,又看向明月:“五姑娘。”
  “嬷嬷请讲。”
  “方才拜见老太太,便听闻姑娘性子懒,贪口欲。这些小习性平日里在内院也便罢了,逢客上门之时,也都如此偷懒耍滑,实在有亏声名。还望姑娘念及姊妹,上进才是。”
  虞明泽在旁听着,心道不好。
  只一个照面,这位嬷嬷便将二妹妹和五妹妹的性情弱项拿捏住,不愧是当年调教姑母的宫人。
  二妹妹显然已是败下阵来;
  也不知五妹妹小小年岁,能否应付的来?
  明月听了训话,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徐嬷嬷的话不疼不痒,她小学班主任都比这骂的狠一些。
  想到这儿,她大大方方重新行了礼,笑道:“嬷嬷温和指出错漏,明月心中感激,便有一言也想说与您听。若是说的不好,嬷嬷只管当个耳旁风便是。”
  徐嬷嬷稍显意外,颔首道:“五姑娘请讲。”
  “嬷嬷方才说,先去见过了祖母,从中得知二姐姐与我行事颇有偏颇之处,但嬷嬷亦该知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我是如何姑且不论,我二姐姐的性子,嬷嬷瞧来可像是跋扈之人?”
  “姑母在世时,曾与我母亲夸赞,说您是中正严明、可以真心相交之人。”明月循着原书的剧情人设,绞尽脑汁拍了一句马屁,“明月今日斗胆直言不讳,还望嬷嬷莫要见怪。”
  徐嬷嬷细细听完,颇有深意地望一眼虞明月。
  不知她想到什么,良久,才回礼道:“五姑娘这番话,老身受教了。”
  “只是,姑娘方才言谈间,表露出老太太抹黑污蔑孙女的意思,此为失言。所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老身要罚姑娘抄录《韩非子》说难一篇,由此才能记着教训。”
  第3章
  戌时三刻,外头天色已暗。
  虞明月还没抄完书。
  嫌座椅两旁的戳灯不够亮堂,咬金又给添了盏无影灯,摆在栅足书案前头。
  “姑娘也真是的,让奴婢抄最后两遍得了,非得要自个儿来。”
  漱玉在一旁忙着煮茶,闻言笑起来:“就你那鬼画符,徐嬷嬷瞧见还不得一眼分辨出来,快别给姑娘添乱了。”
  明月弯唇誊写完最后一句,终于落笔,靠着圈椅伸了个懒腰。
  “漱玉说的没错,今日瞧着,徐嬷嬷的确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过,她做事秉持公正,也并非祖母可以随意左右。于我们而言是件好事。”
  两个丫头齐齐点头。
  漱玉笑道:“今儿后晌,二爷从书塾回来,顺路买了姑娘爱吃的那家炒货。奴婢刚煮了茶,姑娘尝尝?”
  这炒货也称玉石炒货。
  因着谷物炒制后,模样晶莹玉润而得名。
  整座建康城内,每日卖得最抢手的,便是崔婆婆家的旋炒银杏、糖炒板栗和鸡头米。
  虞明月抄书许久,还真觉着肚子有些饿了。索性接过一碗热腾腾的茶汤,配着香气扑鼻的炒货享用起来。
  一时间,屋中只闻栗子壳清脆的开裂声。
  吃了半晌,明月才鼓着腮帮子想起来问:“二哥哥回来了?”
  “是。今儿二爷三爷旬休,都得了贺家书塾里的赞赏。先生还特意夸咱们二爷学问好,能博通经籍,行文又鞭辟入里、自然朴实,是个入仕的好苗子呢。”
  明月挑挑眉梢,搁下炒货:“这话听谁说的?”
  “三爷身边的书童春生喝了两杯,在下人院里吹嘘三爷才高,写文章金呀玉呀的,还贬低咱二爷。二爷的书童木秀就不乐意了,将先生夸两位爷的原话都传遍了……四太太院里也是知道的。”
  虞明月闻言扶额。
  三哥哥虞明璋,就是那位四房最会读书的孙辈。他打小就被祖母和四叔母寄予厚望,抓周宴上抱了支文昌笔,被祖母翻来覆去夸耀十余年。
  反观她二哥虞明澈,那真是祖母不疼叔伯不爱。
  虞家到她们这一辈,孙子取名都是从明从玉,孙女则是从明从水。
  她跟二哥却不同。
  二哥从了姑娘的字辈,唤明澈;她则只从一个明字。
  明月无奈笑道:“二哥哥这番抢了风头,恐怕要遭人嫌了。”
  咬金撇嘴:“得先生夸赞,是咱们二爷的本事。再说了,若非四房非要踩咱们一脚,依木秀那老实性子,也不会去出风头的。”
  这话倒是在理。
  不过明月隐隐担忧着旁的事情。
  他们三房在原著中笔墨不多,到中期出场就很少了。
  关于二哥哥的剧情,似乎是停驻在了春闱前的某次游学,自此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虞明月担心正是这些细微的“出风头”之处,给二哥哥带来了危险。
  两个丫头未察觉主子出神,还在说着外头的新鲜事。
  “姑娘还不知道呢,今日徐嬷嬷罚了咱们抄书,太太老爷都没说什么,二太太那里倒是吵嚷摔砸一下午。”咬金一边说,一边剥开栗子递到明月盘中,“说到底,二姑娘也只是沉浸在话本子里头,没回过神失了礼数,这才挨两句训斥。竟被二太太扯着头发跪在院内,好一通打骂。”
  虞明月诧异:“小事情而已,怎么还动手了?”
  “要我说,就是故意拿二姑娘撒气罢。听说二老爷又想纳一房妾,夫妻俩为此闹得厉害。二太太今日还说什么,生个姑娘当真就是不比小爷争气。”
  明月不由叹息一声。
  如二伯母这样婚嫁不幸,便只好将过往错失全赖于生男生女的女子,这世上还少吗?
  便是新时代,也并非稀罕事。
  *
  四太太这头,压根儿就没将虞明澈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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