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太已经在前头了,二爷也陪在边上招呼着。康氏带来的人不多,是四太太那位寡居多年的姨母,连同两个本家侄儿,说是得知二爷考中岳麓书院特来恭贺,顺道,想要尽尽地主之谊,请二爷尝一尝湘州菜肴。”
  明月一边更衣,一边冷笑:“这么快就憋不住了?去告诉太太,康氏带来的吃食一应先别碰,用饭的事儿也别急着应下。”
  “姑娘放心,太太已寻个由头推辞了。只是,咱们派去灶膛盯梢的人说,康家两个婆子鬼鬼祟祟的,见大厨房没有机会,便去了茶水房与人攀扯。”
  穿戴整齐,明月坐在妆镜前,要漱玉给梳个最简单的团髻。
  这才道:“那就给她们钻个空子。我倒要瞧瞧,湘州康氏的人竟能蠢到在主人家的地盘投毒不成?”
  没成想,竟是一语成谶了。
  康家婆子往三太太和二爷的茶里都投了“草鬼”。
  这是湘西一带独有的巫蛊之术,太祖建朝之初,饲养这些蛊虫的妇人,曾被当地百姓称为“草鬼婆”。这些年过去,却是不曾见了。
  两个婆子被押送进殿的时候,康家姨母还在夸赞着虞家的茶叶好。
  明月悠悠进了门,也不行礼,径直坐在圈椅上:“这位姨婆怕是误会了,虞家的茶叶普通得很,倒是姨婆带来的下人忠心耿耿,生怕您喝不习惯,偷偷往里头加了些料,许是这才叫您喝着香呢。”
  康氏和两个侄儿一听,脸色当即变了。
  那老虔婆顾不得旁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葫芦,从里头抖搂出几枚黑黢黢的药丸子,连忙分吃了。
  明月掩着唇,一副吃惊不解的做作模样:“姨婆这又是加的什么好料,湘州地界的吃茶方式,倒果真与咱们建康不同呢。只可惜明月不懂行,方才还当是婆子们起了贼心下毒,竟将那几杯新茶都倒个干净,真真儿浪费了。”
  康氏:“……”
  草鬼解药价值千金!今日竟被个小丫头戏耍,整整废去三丸呐!
  她一双昏黄老眼恶毒地盯着明月,道:“这便是虞家三太太的待客之道吗?”
  三太太淡淡笑了一嗓子:“原来康家今日上门,是来好好做客的?”
  两相对峙间,康氏已经打定主意,要弃了这两个笨手笨脚的婆子。她们一家老小都在康氏手里,世代作为药奴,因而,康氏并不怕会被供出来。
  瞧见康氏一脸的有恃无恐,虞明月不免蹙了眉头。
  外头,忽闻刀兵相撞入鞘之声;
  一阵乱中有序的脚步中,北府兵便不动声色,将这间二进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西楼甩袍入殿,一双眸中暗藏威势与审视,直直望向康老婆子,冷笑道:“我朝自开朝以来,便多次禁行巫蛊之术。我竟不知,当年害得杨淑妃产子丧命的‘草鬼’,如今竟还能在湘州现世。康家姨婆如此猖狂,想必背后靠山不小吧?”
  “可惜了,陛下眼里最揉不得沙子。”
  第18章
  承平十五年,岁在丁酉。
  中秋前夕,建康城内连绵不绝下了五日暴雨。
  西郊因地势低洼,不少百姓家中都泡了水,整个街市巷道更是像趟河一般,已然没过了小腿肚儿。就连宫中,通往护城河的排水也难得出现了不畅。
  杨淑妃怀胎七月有余,竟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发动了。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
  便是如此,也急坏了永福宫的总管太监路泉。
  距离推算的生产日还有足足一个多月。虽说,稳婆和几个接生嬷嬷早已备好,可主理这一胎的太医此刻却不在宫中哇。
  陛下钟爱杨淑妃,对淑妃的宠爱甚至隐隐有压过继后一头的意思。先前还曾不止一次提起,说主子要是诞下一位小皇子,就可名正言顺晋位贵妃了。
  永福宫宫人们都卯着劲儿,要保主子平安诞下孩子。
  谁知,等路泉求爷爷告奶奶寻来了太医,却诊出杨淑妃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了。
  陛下大怒,连夜将太医院几位坐镇的老太医都请进宫,又命人严查永福宫这三日的往来进出。
  三日前,太医才为杨淑妃诊过脉,并无异象。
  足见是有人趁着大雨,故意要谋害淑妃与腹中皇嗣。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座屏内的血腥气越发浓重。杨淑妃气若游丝,开口求了恩典。
  她要陛下尽全力保她的孩子。
  历经一整个日夜,淑妃终死于毒发血崩;
  而七皇子萧珩,便是由此从娘胎里带上了病根儿,到了三岁上,呼吸都弱的像只猫儿一般。
  当年投毒一案疑点重重,扑朔迷离。
  太医院一位低阶医士曾秘密呈奏,说此毒命为“草鬼”。
  陛下闻言,因此血洗六宫,闹得人心惶惶,竟也没能揪出幕后主使之人。还是太后出面,才勉强将此事揭过去。
  一晃十九年过去了。
  谢西楼压根没想过,此番入湘州,竟能重新查到“草鬼案”的线索。
  他原本只是来帮陛下走一趟,查探太子母族——赵家在湘州的银钱动向的。
  ……
  草鬼案重提,陛下震怒,将康氏姨母交由审刑院亲审。
  历时一月,审刑院知院官与详议官竟越过了中书,直接奏请陛下:“康氏禁不住酷刑,招认了幕后主事人乃是已然作古,追赠三公之一的赵太尉。”
  赵家是先皇后母家,亦是太子最大的倚仗。
  赵太尉这是怕杨淑妃有了皇子,往后会动摇太子的地位,这才在临死之前为他扫除障碍呢。
  他们爷孙情深,拿天家威严当什么!
  帝王此刻也不知是为了薄命红颜,还是为着手中权柄,总之趁势发作了一通。将追赠的正一品太尉荣耀作废,又命东府相公——赵家如今的当家人赵蕈摘了官帽,回府反省。
  东府相公换人来做,中书门下六院四选、九寺五监便都趁机一一洗牌。
  七殿下的母族和拥趸者升迁的升迁,平调的平调,被分别安顿去了太常礼院、审刑院、舍人院和九寺五监内。
  而铨曹四选这地方,因为掌管着中下级官员除授、考核、升黜等事务,算得上个笼络人心的香饽饽,竟也被直接丢到了萧珩手上。
  陛下唯一牢牢把握在掌心的,便是记录天子行起的起居院。
  他这身子究竟是何状况,暂且还不能叫人知晓。
  ……
  前月里,谢西楼便压着康氏秘密归京了。因放心不下明月一行女眷在外,不仅留下四个武婢,还吩咐几名北府精锐暗中护卫着。
  武婢们都是宁国公夫人亲手栽培的,个个儿遇事沉稳。可跟了明月这一个月,愣是被这位满城找着吃喝玩乐的干劲儿给惊到了。
  宁国公府就没出过这号的。
  可换个思路,若是夫人和国公爷瞧见五姑娘吃东西的模样,想必也要忍不住跟着多尝两口呢……
  武婢们暗戳戳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上了几分期许。
  虞明月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从湘州吃到建康老家,已经是九月中旬。
  她身形倒没什么太大变化,只个头猛窜了一大截,快比三太太高了。四个高大威猛的武婢这一路也被投喂不少,待交还到宁国公府,竟生生喂成了四张圆脸。
  瞧着还怪可爱的。
  谢西楼看看武婢,再瞅瞅明月,不禁扶额失笑。
  “……五姑娘,再过几日,我帮着审刑院料理好案子,就能请母亲上门——”
  “啊——呜——”
  明月掩唇打了个哈欠,眼里噙着两包泪。
  她这会子总算觉出累了,也没留意谢西楼说的什么话,有气无力冲他打个招呼,转头就往马车里头钻。
  打道回府!
  鼓着劲儿回到小院,祝嬷嬷早就贴心地烧好了热水,沐浴之后就能倒在榻上,好好睡它一觉。
  这一觉睡到了次日巳时末。
  虞明月立在廊下伸个懒腰,神清气爽,感觉这一个多月折腾去的精气神儿又都回来了。
  知道她在外头胡吃海塞,今日,祝嬷嬷便只做了些清粥小菜,说要给养养胃。
  “这回,姑娘揪出了康氏姨母,老太太倒是再没护着四房。勒令四太太住进了小佛堂,由钱嬷嬷看管着,每日抄抄佛经捡捡佛豆,再没踏出门半步。”
  明月乖乖喝着三伏清补粥,听咬金绘声绘色讲了家中事。
  她忍不住笑道:“老太太不疼不痒罚了一通,咱们倒是不能为二哥哥出头了。你瞧着太太回来后可有提过此事?”
  说到底,还是偏心。
  虞明月暂且懒得搭理姚老太太,又问起京城近日里的变化。
  咬金兴奋道:“明面上,这回的草鬼案似乎跟太子殿下没什么干系。可陛下震怒之后,竟将太子母族赵氏,并一连串的党羽都贬官罢黜了去。启用的新任朝臣里头,有一多半都是七殿下的人。姑娘你都不知道,二房这几日摔摔砸砸,可碎了不少家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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