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就像陆迟的拖累,病弱娇气的身体已经占据了陆迟六年的心神,过去他尚且不安,更何况现在呢。
  陆迟看起来毫不在意他过去的抛弃与背叛,他虽确实有苦衷,但对于陆迟的伤害,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终归还是他对不起陆迟,配不上陆迟对他的偏爱。
  这样的他,竟然还跟着陆迟回国,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
  比起痛恨世事难料,他更痛恨没有死在国外的自己。
  林阙轻此刻的想法幼稚而偏执,自轻自贬到了极致,理智一点点溃散。
  “别再耗费心神管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应该过属于你的生活。”林阙轻按下颤抖的手指,抬起惨白的脸,哆嗦着嘴唇开口。
  艰涩疲惫的语调,干脆利落地推开了陆迟。
  陆迟扯出一个笑,终究还是舍不得逼他,扯过浴巾揉了揉他还湿着的头发,耐心的劝导:“湿着睡觉容易生病,先吹干了再讨论,好吗?”
  林阙轻被他的温柔纵容的态度刺痛。
  为什么就一定要对他好呢?
  明明是他先提的分手,结果怎么样都应该是他自己受着啊,为什么还要来管他。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自生自灭啊。
  林阙轻唇间的血色急速褪去,呼吸逐渐急促,翻涌的情绪一股脑滚上喉头。
  他手指着门外,语速极快的发泄:“出去!我都说了,别再管我了!”
  “我讨厌你,也不需要你。”
  “你的责任感过剩了!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说到最后,他声音发颤,几乎嘶喊出了泣音。
  他的胸膛急速起伏,明明放狠话的是他,可眼尾飘红的也是他。
  第17章
  陆迟闻言,神情有一瞬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缄口不言,骨骼分明的手掌安抚着怀里人的后背,等待着他平静下来。
  林阙轻高涨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心里的波涛早已止住,瞬息之间,已掉落深渊,只是脏器的反应更加持久,仍然喘着气。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怎么吼的陆迟,他喉头干涩,极度的疲惫席卷他的神经。
  他又做了些什么?
  喜怒无常,情绪波动极大,他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陆迟面前犯病呢。
  “对不起,我……”
  他不停摇头,无措又徒然地道歉,话一出口,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
  陆迟干燥温暖的指腹擦过源源不断渗泪的眼窝,宽大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长臂一拢把怀里脆弱敏感的人包裹住,让他冰凉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陆迟低声轻哄着怀里快把自己搅碎的人。
  真的会吗?林阙轻不敢相信。
  他的泪像是流不尽,一串一串自空洞无神的眼中涌出,从滚烫变到冰凉,浇灭了一切思绪。
  痛不欲生的喘息中,他力竭晕了过去。
  陆迟温柔耐心地替他烘干头发,小心翼翼擦过哭红的眼皮,防止第二天肿起来。
  一切结束后,陆迟站在窗边,窗外林立着参天的树,可冬天落尽了叶子,与高大的背影在月光之下一样,显得落寞寂寥,连同投射在瓷砖上的影子共同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疲惫。
  第二天,陈近成又嬉皮笑脸的来了。
  他莫名其妙的穿着一身古朴的大褂,带了两份市面上最常见的心理测评量表,不像医生像算命的。
  陆迟坐在深色皮质沙发上,神色不虞,转动宽戒的动作一顿,眼里满是质询。
  “别急,你先让他做一份。”陈近成胸有成竹。
  林阙轻拿到手一看便知是做什么用的,这样类似的表格,他在北欧兼职时填过。他的记忆力很好,标准答案还记得。
  于是,陈近成到手的就是一份阳光开朗,心理评级高达五颗星的答卷。
  “跟我预想的差不多。”陈近成搓搓手,然后真挚地看向陆迟:“陆总,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你的配合。”
  在陈近成的交代下,陆迟拿着一模一样的问卷,再次递给了林阙轻。
  林阙轻心下疑惑,还是拿起笔欲填。
  这回,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了他的笔,力度不大,但刚好能止住他书写的动作,食指之上还有一枚古铜色的龙纹宽戒。
  林阙轻困惑的抬起头,不经意与俯下身的陆迟对视,差点被吸进他如深潭般幽深静谧的眼眸里。
  “以前,你发烧的时候把体温计插进冷水里,被我发现后,答应过我什么,还记得吗?”陆迟的眼中情绪不明,语调平静地问,温和的威慑与诱导弥漫在空气里,蛊惑着倾听者的心神。
  林阙轻垂下眼,如鸦羽般根根分明的长睫颤动,如同扑火的飞蛾。
  “你说,你再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我,对吗?”陆迟这次没有因他的逃避而放过,沉着如墨的眼,步步紧逼。
  林阙轻的脸藏在散落的长发之下,过分小巧瘦削,配上清冷的气质,更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或者是破坏欲,皆在一念之间。
  陆迟放开钳制他的手,手臂环绕到他的身后,呈现出拥抱的姿势。手臂没有收拢,骨骼分明的十指穿过长发,陆迟变戏法似的从手腕上取下一根皮筋,替林阙轻束了一个低马尾。
  林阙轻刚到他身边时,因为被欺负得厉害,惧怕一切尖锐的东西,连剪头发也要抽抽嗒嗒的躲在陆迟身后,不肯出来。
  于是,陆迟学会了打理长发,从心疼劝哄到后来乐在其中。
  等到林阙轻不再终日惶恐不安了,他也没将蓄起的长发剪掉。
  林阙轻没有告诉陆迟,他很喜欢陆迟替他吹头发时缱绻温柔的目光。
  “填吧。”陆迟的触碰转瞬即收。
  出门前,他看见屋里人低垂眉眼,无措又纠结的神情,还是退步了:“填不好也没关系,向姨炖了红枣银耳汤,一会儿给你送上来。”
  关门声响起,林阙轻反应慢半拍盯向门口。
  他的内心被纠结与不安的痛苦煎熬着,陆迟的话语在耳边经久不散,他应该怎么办?
  最终,他提起笔,将自己真实感受的十分之一,血淋淋的剖开,用尖锐的笔划在像他皮肉做的测评卷上。
  这样,不算太失常,但也不算太严重,陆迟可以少关注他一些。
  交给陆迟的时候,他不安又愧疚,焦虑得额头蒙了一层细汗,连带着纸张都被汗湿。
  陈近成看过后,在量表上写出评价结果。
  中度抑郁。
  第18章
  量表的结果可以说毫无参考价值。
  陆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侧头看向窗外,冷硬的玻璃上反射出的神色还是喜怒难侧,但屋内的气氛以他为半径陡然冷了下来。
  陈近成知道在陆迟心中林阙轻的重要性,他赶在陆迟开口前发言:“这份试卷比起测评林阙轻,更多的是在测评你,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陆迟敛下一身寒气,比例极佳的长腿交叠,坐起身,修长指节有节奏的敲击茶台,神情认真起来:“怎么说?”
  陈近成举起两份测评卷:“第一份,完全就是标准答案,说明他对外界是完全封闭的。而第二份,在你交涉过后,虽然改善不多,但至少表明你能够进入他的世界。”
  陆迟停下指尖的动作,神色一滞。
  陈近成放下手中冷白细腻的纸张,进一步说:“他现在的状况比起在北欧时,更像受委屈后见到了家长的孩子,不愿意和人交流,甚至会怕见人。他主观上愧对你,但潜意识里对你很依赖。”
  陈近成顿了顿:“结合你们的过往以及他所认为的“他会害了你”。我认为,他现在就像一个被关在愧疚牢笼里的人,每天被自己定的各项罪明钉在原地,隔绝一切外界的事物,也不愿意对外表达。”
  陆迟的峰眉蹙起,俊美的面庞上阴晴莫测:“我不怪他。”
  陈近成对着窗外的阳光,端起桌上价值不菲的白瓷茶杯,热气袅袅于光下:“他被愧疚、焦虑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束缚,困在原地太久了。“
  ”你的谅解,无法让他放下。归根结底,在他心里,把你看得比他自己更重要。”
  陆迟的眼中明暗交叠,转瞬间冰雪消融,犹如深潭的眼底,激荡着不可置信与近乎慌张的情绪。
  陈近成看着自己这位曾经的”患者“,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游刃有余的一面,不会将任何破绽通过情绪展露给任何人。
  而今,在这间严肃压抑的书房里,陆迟脸上冷漠疏离的神情犹如面具,终于裂开了。
  陈近成叹了口气:“他对自己的贬低固然有病理性的因素,但是对于你的看重应该是发自内心的。”
  陆迟停顿了许久,久到陈近成茶杯中的水都不再冒热气。
  他永远沉稳到一尘不变的声线艰涩起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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