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陈近成静默坐着,给足了雇主消化的时间,听到他的回应后才调出资料:“至于,他所认为的‘他会害了你’,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非理性信念。”
内容很庞杂,总体上表现为想法偏颇极端,无理性、负面。笼统的举例可以是:人绝对不能犯错,犯了就该受到谴责去死。这是比较接近林阙轻的版本。
这样的认知如果从前没有,那便不会无缘无故来,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你现在能做的是看好他,就把他当成一个三观不成熟的孩子,慢慢进入他的世界进行引导,先把他从封闭的世界里带出来。要记得有情绪波动是好事,坐着发呆形容枯槁就不好了。”陈近成把陆迟当人形氟西汀用。
主要是,林阙轻的情况严重的反常,身体又差,抗抑郁的药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发挥效用。除了正常的用药外,他还开了一些温补的药方调理。
书房紧闭的时间里,他们的交谈早早结束,持续良久的是陆迟的沉默。
他支着下巴,像一尊无人可侵犯的雕塑,从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锐利的双眼盯着窗外许久,沉思转为了无声的自责与愧悔。
直到向姨敲门示意炖好了甜品,陆迟才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周身气质软化,一扫面对陈近成时的疏离,冷峻的脸上挂起一个温和的笑。
第19章
陆迟进入林阙轻的房间时,屋内人本来在替橘猫挠痒,听到声音后下意识捂住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腕,极快的扯下袖子遮掩。
陆迟想起来昨晚浴室里水气朦胧,怕人感冒了,立刻裹上浴巾,并没有看清他的左手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他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依旧挂着温和的笑,轻轻将托盘放到桌子上,修长的指骨发力,一只有些袖珍的碗出现在林阙轻面前。
林阙轻的食欲很差,吃多了也会胃疼,陆迟特意叮嘱向姨盛在了小碗里。
甜汤里的红枣味很浓,跟热气萦绕在一起,缓缓的散发在空气中。
陆迟支着下巴,侧过头看林阙轻一点点进食,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在看什么极有内涵的艺术品。
林阙轻起初喝的认真,冰肌白玉的指节扣在碗沿,白瓷汤勺舀了一个底,微微颤抖着往口中送,一小口一小口,喝的速度跟猫没分别。
察觉到陆迟直白的视线后,林阙轻的头慢慢低下,直到白净的双颊被甜汤的热气蒸腾出一片淡粉,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陆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坐直了身,没再用眼神打搅他进食。
打开电脑后,陆迟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镜片细长的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本就成熟的气质中添了几分严肃疏离的意味,令人不敢接近,但又挪不开眼。
他准备着手研读陈近成收集的相关文献,弹窗里却恰好弹出了沈敬的调查跟进结果。
沈敬搭上了严家的线,找到一个在林家做过事的佣人,因为看不惯林家人虐待孩子辞职了。
对于林家,其实陆迟早就调查过,但这位似乎知道更多隐秘的细节。
据她所说,林家人对林阙轻的态度很奇怪,不仅仅是厌恶,更有一种隐秘的心虚和恐惧。但,或许正是因为心虚,他们很小心,几乎无人察觉。
在单独相处时,林阙轻总是被他们冠以害死自己父母的罪名,这是她有一次浇花时,在树丛里听见的。
这些都是林阙轻深深恐惧的过往,陆迟从不逼迫他回忆。
别说让他主动回忆了,任何有机会勾起林阙轻痛苦过去的东西,陆迟都不会容许它们出现在林阙轻的世界里。
那段时间,他挡在林阙轻与他所惧怕的世界中间,像一座巍峨的山,一切可能伤害林阙轻的人、事、物都被远远隔绝在外,而山间的清风只会流向山谷中最珍贵的部分。
至于,这个佣人的话可信与否,仍然待定。
如果是真的,那么从小就被人灌输“害了自己父母”这样的思想,林阙轻形成非理性信念确实有可能。
只不过为什么在陆家出事以后才爆发,这需要继续调查。
倒是林阙轻父母的车祸或许另有隐情。
陆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从容不缓地敲击,灵活有力的指尖毫不费力,本应是极具观赏性的画面,林阙轻却垂下眼睫。
鸦青色长睫不安地翕动,像一把扇子盖在低垂的眼眸上,他盯空自己修得坑洼不平的指甲,无所知的在青色血管交错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陆迟看起来很忙,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陆迟可以坐在万众瞩目的办公室里,一丝不苟又杀伐果断的处理事务,被无数人敬佩、崇拜或是惧怕。
他愧疚不安,几乎要把头低到碗里,负面情绪如海啸般吞灭他。
他像一块没有用的朽石,自己下坠的同时,还要把绳子系在玉石上。
一滴极冷的泪从精致的眼窝滑落,但它的宿命不是落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融进一双大手里。
不知何时,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下,修长凸出的指骨在他脱力前,托起了他的下巴。
第20章
林阙轻从小营养不良,骨头发育的不好,脸也小的可怜。陆迟生得高,天生大骨架,手长也远超常人。在他的手下,林阙轻的脸仿佛一掌便能被握住。
是以,粗粝的指腹划过细白的脸颊时,凭空生出几分出格的掌控感,如同握住了一捧随风而散的蒲公英。
眼瞧着对面人通红的眼眶,陆迟不敢把一丝沉重的思绪倾泻出来,唯恐它们将摇摇欲坠的人彻底压倒。
片刻间,他卸下一身冷峻的气息,勾起一个笑,镜片下锐利的眼神中有着托举一切的纵容:“掉眼泪,也要偷偷摸摸吗?”
他问得直接又坦荡,他的神情、语调,无一不在向林阙轻宣告,他的负面情绪是可以肆意表达的,是有人倾听和包容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阙轻通红的双眼瞪大,唇瓣因吃惊而无意识的掀启。
他心下一动,眼睛迸发出刹那的光,可很快便归于沉寂。
压下泪意后,他轻声说:“陆迟,你去公司吧。可以让家里的阿姨或者管家,谁都可以,让他们来看着我,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陆迟动作轻柔的替他拭去泪痕,没有理会他强撑的疏离。
把他留在家里,和妥帖或不妥帖都无法走进他内心里的管家、佣人相处。
让他就像一个人在国外时那样吗?
在人前控制不断下坠的情绪,表演的像一个正常人,再在背地里被负面情绪压垮?
陆迟扯出一个温柔的笑,他摘下眼镜,耐心的告诉林阙轻自己没有在工作,而且刚结束了一个并购案,集团也没什么事需要处理。
不仅让他别担心,还煞有介事地夸奖他把甜汤都喝完了,身体在变好。
林阙轻的神情从空洞到错愕,再到现在被他因为一点小事夸得晕头转向,两眼迷瞪瞪的,好在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手背。
收手时,被陆迟抓个正着。
陆迟熟稔的从抽屉里取出一套修甲的工具,里面的指甲剪有大有小,但无一不包着一个小猫硅胶套,按开时,小猫就会张开嘴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是指甲剪。
片刻后,一身沉稳严肃之气的陆迟,用筋脉交错纵横的手,拿起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可爱指甲剪,认真的垂头给一只比他小一号的手修指甲。
这套指甲剪,在剪的时候几乎静音,不会发出脆响。
林阙轻被小猫张嘴咬断五根指甲后,才从这极具反差感的画面里回过神。
在陆迟捧起他的左手时,他下意识的瑟缩,抽开手的动作大到夸张,但他的精力早就不够掩藏这些反常了,只能应激般死死捂住。
陆迟仿佛什么都没发觉,这个在外人眼中的冷面煞神,在林阙轻面前似乎有用不完的温柔和耐心。
他轻声哄着受惊的人,缓缓抽出他藏进怀里的手,保证只是剪指甲,不会干别的事。
哄了许久,才征得了林阙轻的同意。
指甲在无声间变得齐平,陆迟剪完后还像从前一样,细心的用指甲锉将指甲挨个打磨平,以防他再抓伤自己。
陆迟很久没有替他修过指甲了,动作有些生疏又怕弄疼他,一整套流程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假若陆氏集团的董事和员工发现他们一向敬职的老板翘班多日不说,还花费他以秒为单位计算的宝贵时间,放在给人修指甲这样的小事上,怕是要指责他昏庸了。
林阙轻确实病弱,但不至于连剪指甲这样的事都干不了。
孟光曾经看了也嘲笑他娇气得没边了,最后被陆迟骂了一通,才知道真相。
在私立贵族学校里,为了防止出事端,刀具是一律不允许带进学校的。
于是,一群怀揣着纯粹恶意的学生,别出心裁地拿起指甲刀,在林阙轻身上夹出一块又一块的血肉模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