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绵,你也别怪我没跟你商量。这点心你也吃了,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就是人家的人,你也不要想着再跑去哪里。再说了,你也带不走阿豆,你要是敢跑掉,我晚上就吃烤驴肉!”
  陆爹说着,就把阿豆关进柴房,在门外挂上了一把大锁。
  他一番话,自是把阿绵唬的睁大眼睛,连点心也不敢吃了。
  第5章 婚事(上)
  吉日一定,婚事就近了。
  陆爹隔日偷偷摸摸的进城,采买女方家的回礼。
  这礼通常是很薄的,尤其是对女儿并不太在意的人家。陆爹扣了一半的银钱,买了对肚葱,即冲掉邪气;艾草两棵(相爱);二十二只生饺子;又在酒壶内放好五谷杂粮,寓意生根发芽。
  这些零零碎碎都花不了一两钱,陆爹想再去买些新被褥和嫁衣喜鞋——一个体面的新娘子是该有这些的。
  然而走到了酒馆门口,他犹豫片刻,摸着口袋里沉甸甸的银子走了进去。
  而此刻被禁足在家中的阿绵正百般无聊。
  她最近这段时间,一出去就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和议论纷纷,因而也就懒得出门给人嚼舌根了。
  另一方面,她已经知道聘礼是送给他们家的礼物,因而将肉与鱼熏制了,努力在家想要在离开之前将聘礼全都吃光。
  然而这一计划很快就被陆爹发现,他趁着夜色将剩下的鱼肉全部带走,也不知藏到了何处去。
  就这么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成亲的日子。
  孟家今日娶亲摆宴,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新娘子阿绵穿着她娘的旧嫁衣与喜鞋,在红盖头下的一张脸却是一脸困倦,甚至打了个哈欠。
  天还没亮她就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呢。
  不仅如此,她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仪式过程繁琐复杂,等她拜堂完回房间早就饿得两眼冒金星了。
  她全程也没见到自己丈夫的模样,只夫妻对拜的时候两人的脑袋不慎撞在一块。那似乎是个铁脑袋,把她脑门撞得可疼了。
  她就在房间里等啊等的,虽说按规定她是不该掀开盖头的。但她实在是等到脖颈都酸了。
  原本她家的回礼不甚体面,但陆阿绵坚持把阿豆也带了来,因而倒是显得很厚道。一只驴子可不便宜,哪怕这样的老驴也得花上十几两了。
  她把红盖头放在一边,她娘的嫁衣穿在她身上却莫名大了一些,在外面她都不敢多动,眼下见桌案上摆着红枣花生,就赶忙过去填肚子。
  孟驰坚此刻正在外招待亲友,原本是他大喜的日子,然而他脸上的笑并不多,依旧与平常一样话少,敬酒倒是一杯不落地喝了,面色如常。
  越到夜里,他身上的喜服也渐渐盖不住他浑身的肃杀之气,就好像今日不是他结婚,而是被寻了什么仇似的。
  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敢再闹他,连酒都不敢让他喝太多了。
  孟家的事,这些亲朋好友大抵也是都听说的。作为一门有手艺的铁匠家,日子一直不算太坏。
  到了孟驰坚这一辈,他是家中老三,上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一位小妹,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年前战乱动荡,铁匠家首当其冲的被官府\"征用\"了去,说去两人就好,孟驰坚与大哥一同去了,几年后,回来的就他一个人。
  听闻消息的孟家悲痛欲绝,而孟驰坚也全然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替父出行、向往着远方且跃跃欲试的少年了,他变得冷漠而闭塞,几乎与所有亲戚断亲。
  没人敢问他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成婚的事,他也是一拖再拖,如今已经到了孟母不惜上吊相逼的境地。
  他已经二十四岁,这年龄在乡下还没结婚算得上绝无仅有。
  原本他对这次媒婆推荐的人是兴致缺缺,就在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又愿意了。
  第6章 婚事(下)
  夜色渐深,吃席的人们也陆续散去。
  原本的闹洞房环节也没了,没人不识趣。但也有些人不乐意,觉得少了些热闹。
  孟驰坚冷着脸望过去,零星不安分的人便缩着脖子讪讪地走了。
  路上牢骚话是要说的:“孟家这小子,实在是不给人面子。”
  “哎,那可不吗?现在是惹不起了!我瞧着他们拜堂时,新郎是高高大大的,新娘看着像根豆芽菜!以后日子可是难过了。”
  也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可不吗……据说啊,他以前不是去从过军么?他手上可是沾过血的……还有不少人命。据说他哥哥……是被他亲手杀了,给上面换了军功!”
  这一番话说得太骇人,震得众人都回不过神来。
  而话题的主角此刻还全然不知。
  碗筷剩菜自有办喜宴请来的小工处理,孟驰坚回身瞥了一眼喜房,先去厨房里端出熬了一层粥油的红枣粥和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水蒸蛋。
  他稳稳拿着托盘,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
  ——原本该老老实实坐好的新娘子,此刻掀了盖头,连喜鞋和袜子都蹬掉了,盘腿坐在木椅上,脚丫就差没嚣张的翘在桌上了。不仅如此,喜服偏大,就被她不耐烦地将袖子全部卷起,却露出后颈到蝴蝶骨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咔呲、咔呲、咔呲……
  新娘子背对着门口,像只储存食物过冬的花栗鼠似的,努力偷吃着花生。
  听到动静,她吓了一跳的回头,嘴巴里还塞得满满的。见到来者的脸,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这人她见过!
  还咬过!
  就是之前镇上抓住她和阿豆的那人。
  阿绵硬着头皮把花生们嚼碎咽了下去。
  她头一回感到如此困窘,而随着孟驰坚的靠近,她简直想夺窗而逃。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孟驰坚皱了皱眉,“饿了怎么不去和门口的婶子说,又不是没准备你的吃食。”
  阿绵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端的东西。
  孟驰坚原本只想把饭端进来,并没有想再做什么。
  面前与其说是新娘,还不如说是个半大点的小孩罢了。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怎么养的,养得这样瘦,发尾都是枯黄的。
  见到了食物,那大眼睛就死死盯着不放了。只那睫毛很长,被饭粥的热气都要濡湿了似的。
  “吃吧。”
  陆阿绵难以置信,又看了看他,二话不说拿起调羹开吃。
  孟驰坚心想,小崽子看着不挑食,应该是好养活的。
  “唔、唔……”陆阿绵吃着蛋羹说话含含糊糊的,“你……做什么。”
  孟驰坚没好气,“吃你的。”他像给兵士俘虏搜身时那样,隔着衣物检查了一遍陆阿绵,确认她没带什么奇怪的武器在身上。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上次钳子也拿给你了。”阿绵小声道。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聘礼不是给了你家,怎么连嫁衣也不合身。”
  阿绵快要将脸埋在碗里,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家是好欺负的,况且“远嫁的阴影”还徘徊在脑海中,她只说,“就是没有。”
  孟驰坚没多少耐性,他打算走了——这门亲事不过是糊弄一下他娘罢了。然而见陆阿绵踩在地上,他眉头拧了拧,终究是说:“把袜子穿好。还有那日在镇上……”
  一副要算总账的口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陆阿绵放下碗,终于是吓得发抖,好在临死前也做个饱死鬼了。
  她见无处可逃,熟练地缩成一团,用胳膊护住脑袋,“你、你,你打我吧。”
  面对着孟驰坚,她有种仿佛小动物般遇到天敌的灵敏直觉。
  第7章 剥花生
  陆阿绵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棍子或者拳头之类的东西落下来。
  她抬眼偷瞄,孟驰坚似乎今晚并不打算教训她,可看上去心情也不多好。
  孟驰坚终于发现一直以来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梗在心里的感觉。
  一般来说,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在农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是能够开始帮家里做活的。
  而陆阿绵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做事却依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就好像……就好像她的心性停在了某个时刻,之后再也没长大了。
  喜烛燃着,在墙壁上投下两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吃完了早点睡。”
  孟驰坚交代完了就走了,似乎新婚之夜不睡在新房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阿绵也没想太多,她娘早早走了,出嫁前自然也没有任何提点。
  她跳到床上,被枕松软,一下就陷了进去。
  陆阿绵感觉孟家也没那么可怕了,滚了几圈后又立下雄心壮志:她要努力赚钱!还掉孟家的聘礼后(这样应当就算赎身了),再存下一些银两,到时她要带着阿豆去开一家豆腐坊!
  没把钱还完前,她只能留在孟家干活。她现在以为就跟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采买了几个奴仆一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