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汪屹递给秦若影一瓶水,她喝了两口,抱着水瓶,手还在微微颤抖。
汪屹见过不少入戏深出不来的演员,但她也太无法自拔了。
刚才他一直坐在导演旁边看监视器,看到秦若影下颚紧绷,眼神中混杂着厌恶、憎恨,他觉得没什么,很常见的演技。
可下一个刹那,他的后背升起寒意。
秦若影的脸没有变化,他却从她眼中感知到一把犀利的刀刃,那是复仇的信号。
他觉得小娟不是快死了,而是杀死自己重新活了。
汪屹绝不相信这种眼神是能演出来的,他进入菜窖想问问她,却看到她浑身打着哆嗦,呕吐不止,想问的话突然都说不出口了。
他想帮秦若影拍拍后背安抚一下,却被她一瞬间拧头的动作吓到了。
她反应太快了,好像一直处于很没安全感的状态,生理性的厌恶和条件反射似的过激动作,都让汪屹感觉不对劲。
对面的男演员也摊开手和汪屹对视一眼。
汪屹走出菜窖,站在入口,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对她表示关心,她也一一回应,最后被两个女生搀扶出菜窖。
并没看出她有在剧组被欺负的迹象,汪屹眉间紧锁,走到无人的角落,拨出一通电话。
“你大爷,知不知道现在凌晨三点?你又在哪儿喝多了?我不去接你。”
“我没喝多,你也不用接我。”汪屹踢了一脚周围的土砖,“你最近出趟差吧,北隐市有个枣县,帮我打听个人。”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女人啊?”
汪屹也随便笑了笑,“知我者,张大力。”
第47章 秦若影
从那天开始, 汪屹就一直留在剧组。
大少爷每天要这要那,对谁都颐指气使,吐槽环境八百遍, 就是不说要走,还让人给收拾了个屋子准备长住。
剧组的人不仅要拍戏,还要安排专人伺候他。
“好嘛, 别人老公来探班也是待几天就走, 这倒好, 老板住这儿不走了。”
“老板没准想当老公呢?”
旁人的闲话秦若影就当没听见, 筷子往盒饭上一插,就准备下一场戏。
电影里的大学生小娟已经假意妥协了这样的生活,并且找机会在同村认识一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女人, 希望能帮助她。
一番大城市的洗脑后, 女人决定帮她,条件是要带着她一起走。
计划好一切,出逃那天却被小娟的“丈夫”发现,男人死命拽住小娟不让她走, 可他无法说话没法喊人,窝囊的男人用拳头解决问题, 把小娟按在山土路上打。
另一个惊慌的女人立刻搬起路边一块土石, 冲男人后脑勺砸了下去, 男人终于软塌塌地倒下了。
也就是这次过后, 男人瘫痪在床, 小娟的“婆婆”记恨她, 毒哑了她的嗓子。
这段戏拍完, 秦若影就一直心不在焉, 休息时忽然问高琳:“这个女人的结局是什么?”
“哪个女人?”
秦若影指了指坐在道具土石旁的女演员。
“哦, 后面没有戏份了,结局会让后期打一行字,远走他乡。”
秦若影托着腮,踌躇半晌,问道:“她不会坐牢吗?”
高琳不解问道:“为什么你觉得她会坐牢?”
“她把人打瘫痪了。”
高琳不说话,重新看过监视器里刚才拍摄的片段,才开口:“秦若影,你演的不对,小娟是一个法学生,可你好像根本不懂法。”
当时秦若影的拍戏表现总让高琳感觉不对,但说不出来,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
秦若影刚才的戏太惊慌了,是无知的表现。
“你应该好好补补法律知识了。”导演特意搜了个词条给她看。
[正当防卫]
[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声、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
[不负刑事责任。]
[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
[不负刑事责任。]
秦若影嘴唇颤抖低声读着那些她从没看过的文字,内心翻腾成滚烫的沸水。
她想起高中的政治课,她背下刑法的基本原则,背下刑罚种类,背下公民的权利与义务。
可她还是个法盲。
所以,这一切的起源是十八岁的秦若影和赵声,都不懂法。
而如今二十二岁的秦若影,终于开始懂了。
太晚了。
命运就是这样,看似有选择,其实没选择,认知决定人们要走的路。
如果当时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懂些法律常识,他们都不会以流浪的方式去往新世界。
他们本来有光明的未来。
秦若影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走开,双手颤抖摸出手机,眼前的模糊让她看不清屏幕。
眼泪砸在手机上,她伸出手抹去,又砸下来。
她按下心中牢记的号码拨通,都忘记了,赵声听不到。
最后电话也没有打出去,总是来不及响一声就结束,手机的右上角,没有信号。
那边高琳喊她,说刚才的戏要重拍一遍。
秦若影抹干眼泪,重新躺在地上,倒在她身上的男人像座山压着她的胸腔,让她喘不过气。
她望着女演员惶惶不安的眼睛,仿佛看到十八岁的赵声。
一滴悲悯的眼泪,划过她的太阳穴,流入发丝,流入远逝的岁月。
*
拍戏到半夜,她收到赵声的微信。
【我涨工资了。】
趁着手机有信号,她给赵声打了一通视频电话,接通前她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这段时间风吹日晒加熬夜,脸又黑又黄,眼底也十分憔悴。
高琳导演为了求真,从她进组开始就要求她每天只洗一次脸,也不允许她用任何护肤品,她现在还真像个饱受苦难的女人。
视频电话接通,赵声在一片冷光灯下,他的厨师帽刚摘下,额头还有一圈印儿,他用手背抹了把脸,抹掉脸上的油光,看着秦若影笑。
这一笑,又把秦若影惹哭了。
她捂着嘴,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哭。
赵声有些慌,[你怎么了?]
秦若影摇头。
赵声又问:[有人欺负你吗?]
秦若影也摇头。
隔着屏幕,赵声伸出手,想擦掉秦若影的眼泪。
秦若影捂着眼睛,深吸口气,才回他:[只是压力大,没事。]
双手绞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告诉赵声他们本来不用跑,是她执意要走,赵声才跟她走的。
她忽然不敢告诉赵声,她怕赵声恨她。
那边赵声才舒了口气,还是不放心她,[我请假去看你吧。]
[真的吗?你要来看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有点丑。
[真的,最近张经理出差,我和师父打招呼可以走。]
信号减弱,通讯中断。
赵声发来条微信,【告诉我地址。】
秦若影也不清楚这个村子的具体方位,回他:【坐火车到莲城南站,我去接你。】
赵声请假坐了十几小时火车硬座,到达莲城南站的当天,秦若影又一整天的戏份,她只好让助理去接,但是萧萧既不认路也不会开车。
于是她只好去找全组唯一的闲人——汪屹。
汪屹脸黑下来,第一句话问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当时签合同时怎么说的,你有什么黑历史都要告诉我。”
“有男朋友也叫黑历史?”
“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艺人吗?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男朋友?”
秦若影无语,“算了,我自己去。”
“你去,你让全组等着你,谈完恋爱再回来。”
秦若影气结,站在那也不说话,拗着一张倔强脸。
汪屹坐在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沙发上,腿搭在对面的茶台,斜睨一眼,没好气道:“行了,赶紧去给我拍戏,我和萧萧去接。”
说完还白了她一眼。
她倒是又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那我把他照片和电话给你发过去。”
秦若影从他的“办公区域”走后,汪屹皱着眉打开手机,把她发的那张照片放大看了又看,手机摔到一旁,自言自语:“哪儿来的穷鬼。”
汪屹带着小助理萧萧,开着他的爱车走过几十公里崎岖山路,心里疼得要命,随机触发路怒症,吓得萧萧一路不敢搭腔。
路上他接到电话,蓝牙耳机传来张夯的大嗓门:“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敢情秦若影高考完就留下精神病的亲妈和那小子私奔了。”
“你在说什么?”
“她妈是残疾人,她的继父也是残疾人,身残志坚,继父养着娘俩,结果她倒好,高考完和人跑了,这事在枣县还流传过一段时间,认识她继父的人都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