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至于那才开业不久的百福楼…伏棂的笔尖顿了顿。酒楼营生,起落更大些,要顾念时令, 也怕突发波折。
开业时上下打点, 人情往来,确实让她刚积攒起来的银子流出去不少。
她细细回忆着账本上的数字, 默默估算着:铺子稳定, 酒楼渐入佳境。
抛开那难以预料的“万一”,按着旺季淡季平均下来,往少了算,两份产业每月能给她带来八十多两的纯利。
再往大了想, 十二个月,一年下来…唔,近一千两!
一千两雪花银。
这在繁华州府或许不算惊人,但在泰和县, 在这青山绿水环绕的十里村, 足以让她活得十分体面。
但这不是绝对的。
一场水患,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或是一场口舌官司,都有可能让这笔可观的收益瞬间腰斩。
她唇角微扬, 放下笔。
只要她在这儿,稳扎稳打, 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是的,伏棂不想走了。
益州城里那座大宅,是她名义上的家,是她的来处。
可仅仅两年不到的光景,泰和县在她心里的分量早已悄然改变。
说来也巧。她伏家,祖籍原也不在益州。
父母带着她和兄妹几个,是在她出生前五年才在益州安顿下来的。
而如今,她也正循着父母的足迹,在这天南地北的小县城里,为自己寻到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归处。
似乎冥冥中自有轮回?伏棂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泰和县地方虽小,可它依着江河,通着航道,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潜力。
她几乎能看到,等这航运再繁荣些,像波斯的遥远客商,他们的驼队、船只,必定会行经此地,泰和县便是他们踏入这片广袤土地的重要门户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亲手挣下的家业,有她学生们求知若渴的眼睛。
最重要的,这里有白潋。
诚然,在此地起步,她借用了家里的财力和一些权力铺路搭桥。
但这并未让伏棂有半分心虚。幼时父母的教诲言犹在耳,“家里的东西,本就是给你们姊妹兄弟用的,是你们的底气,要用便用,无需羞赧。”
既然如此,她伏棂便也大大方方,承了这份情,再用自己的本事去为这份家底添砖加瓦。
如今手上还能动用的现银,统共只剩下一百三十来两。
想到开业那些天流水般的开销,伏棂也不免有些肉痛。
但这并不妨碍她规划未来。她打算等这个月的账簿完全结算出来,便从那丰厚的利润里抽出一部分,去给村里的私塾添置些桌椅笔墨,或者再请个先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伏棂自问没有那囊括四海的宏大心肠和惊世伟略。但让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身边的人,照拂一二,倒也不难。
……
白潋背着在桑麻镇采买的东西,脚步轻快地走向王丫家。
离了几天,还挺想念小汪。
这几天它在王丫家,不知道胖了没?
王婶儿给她开的门。
果然,一个棕黄色的毛团子如同炮弹般冲了出来,尾巴摇得快要断掉,围着她又扑又跳,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呜呜声。
王婶一见白潋,“小潋回来啦!快进来坐!”
白潋笑着进去,把背后最大的一个布包解下来,打开。
里面是分门别类包好的东西。她先取出一个方正的纸包,不由分说地塞到王婶手里,“婶婶,这是桑麻镇买的茶叶,听铺子里掌柜的说,清热去火顶顶好。我看你每到夏天就容易嘴角起燎泡,嗓子干,留着平时喝点,省得上火遭罪。”
王婶捏着那厚实的茶包,入手微沉,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她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眼神真挚的白潋,心里暖暖的,也涩涩的。她知道白潋的脾气,若是推拒,这丫头能一直塞到你不得不收为止。
就像她心疼白潋孤身一人,总想塞几个鸡蛋、一把青菜过去时,也是这般“霸道”。
她没再说客气话,顺势把茶包收下,感慨道,“你这孩子啊……总记挂着婶婶这些老毛病。来,跟婶说说,桑麻镇热闹不?那酒楼生意还好?”
小院里的石墩上,一老一少挨着坐下。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村里的事上,白潋便顺势接了话头,“对了婶婶,跟王丫说一声,就过两天吧,跟我去山上摘构棘。季候到了,果子应该结得不错。”
“诶!好!好!”王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着,“我替丫丫应下了。回头她下了地回来我就告诉她。”
她看着白潋,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感激。自打有白潋在,伏家小姐又在村里落脚开了铺子,她们家的日子就像旱地逢了甘霖,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王丫如今管着一片高粱地,一个月稳稳当当六百文钱,加上跟着白潋上山下河采摘果植的零活儿,算下来一个月竟能有一贯多的进项!
这放在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最重要的是,女儿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几文钱,每日天不亮就去打短工。
王婶心里门儿清,这何尝不是伏棂小姐给十里村带来的改变?若是没有这位心思活络、心肠又好的富家小姐落户,白潋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又闲聊片刻,白潋拎起剩下的包袱,王婶站在门口目送。
白潋朝她挥挥手,小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人一狗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
回到自家小院,白潋一把抄起还在腿边打转的小狗,把它举到眼前颠了颠,“哎哟哟!我们汪大爷在王丫姐姐家吃了什么仙丹?这分量见长啊!小猪小猪胖嘟嘟,吃饱就睡呼噜噜!”
她亲昵拍了拍,“先去好好看门!我还有事要忙。”
白潋再次出门,这次是去找三婆婆,还有知会张铁一声明天收构棘去。
到了三婆婆家,张铁没在,三婆婆说他在给孙小娘家的地浇水。
把特意买给三婆婆的膏药送出去,白潋又去了村长家。
等把该走的人家都走到完,天色已然昏黄,倦鸟归林。
回到家,她才觉得肚子真饿了。
麻利地用上回剩下不多的面粉和了团面,快速揉捏成两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上锅蒸熟,又去缸里捞了些自家腌的脆嫩波棱菜,简单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简单洗漱,疲乏如潮水般涌上。
翌日,三人去了山上摘构棘。这构棘也算是点心铺的招牌,白潋对它自然是十分上心。
再加上去年有过好几次的经验,今年干起活来快上不少。
王丫和张铁两个人都不偷懒,利落地把活给干完了,又把果子给车回了白潋家的院子。
王丫惦记着高粱地,匆忙告别,赶着去田里了。
张铁却没立刻走。
他站在院门口,看着弯腰收拾筐里构棘果的白潋,欲言又止。
白潋察觉了,直起身看他,“张铁,怎么了?”
“白潋。”张铁挠了挠后脑勺,“那啥。孙小娘的事,你能不能再帮我跟我奶奶说说?就是那个…咳。”
白潋听他说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是那回事。
“你甭担心,你是不是这几天怕被说,都躲着她?”
张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嘿!我前段时间就和奶奶聊过,我和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呢!我看她接受得挺好的,要不你今晚吃饭的时候,好好说一下。”这毕竟是张铁自己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张铁听了,松了口气,对白潋感激道,“好!”
说完,他也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白潋要不忙着制果干,要不就是忙着去看那几十亩地。
这些短工长工都是挑得靠谱的人,不过还是得常照看着才是。
亲眼看过,她才会真的安心。
————
几日后,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而陌生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村民的喊声,“白丫头!白丫头!在家不?有位夫人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
在这十里村,她的朋友除了伏棂,就是王丫、张铁这些天天见面的村邻?
小瑶也早去了桑麻镇铺子上帮忙。
她心里犯嘀咕。
村里人都朴实,喊“夫人”……那必定是村外来的。她认识的有几个能当得起这称呼?
一个人影倏地在脑海中闪过——该不会是那个沈念吧?
上次在乌镇,她装作旧相识…
心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微妙的预感,白潋加快脚步走到院门边,扬声应道,“在呢!稍等,马上来。”
“吱呀”一声,略有些老旧的木门被拉开。
晨曦的微光里,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衣着光鲜的女人。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透着商人特有的锐利和几分估量。
果不其然,正是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