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到了三婆婆家里。
  张刀夫妇俩外出务工去了,张铁去地里翻冻土。
  屋里点着个小炭盆,三婆靠在墙边,裹了好几层旧袄,还是冻得不时哆嗦。
  “奶奶,我给您送炭来啦!”白潋高声喊着,搬着炭块进门。
  “哎呀!潋丫头!这…这么好的炭!”三婆婆看清是白潋,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挣扎着想坐直些。
  “您快别动!”白潋赶紧阻止,利索地往那可怜的小炭盆里添了新炭,又用火镰熟练地点燃引火。
  红红的火焰很快升腾起来,土屋里的寒气仿佛瞬间被驱散了一角。
  三婆婆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些。
  白潋又拿出怀里焐着的两个烤得软乎乎的山药,递给三婆婆一个,“奶奶趁热吃,暖乎。”
  木炭烧起来,灶屋暖和了,屋里也暖了。
  白潋一边拨弄着火盆,一边跟三婆婆唠家常。
  聊着聊着,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三奶奶,张铁和孙小娘的事,成了吗?”
  三婆婆叹了口气,“张铁那孩子实在,知道疼人,孙小娘也是个明白道理的,我看他们两个人,是蛮般配。这寒冬腊月的,不就图个热灶暖炕,知心的人做伴嘛!开春估摸着就能办事了。”
  看三婆婆的态度,已经完全接受张铁和孙小娘的事了,那张铁他爹妈,应该也接受了。
  “热灶暖炕,知心做伴…”白潋重复着三婆婆的话,眼神飘忽了一下。
  ......
  给三婆婆续满了水,白潋又赶紧推着小车去村长家送炭。
  等到桑麻镇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伏棂今儿没有来桑麻镇,待在十里村的私塾里。
  白潋是来视差桑麻镇外的几十亩地和酒楼地窖里的酒的。
  到百福楼门口,一股格外诱人的香甜味儿勾住了她的脚步。
  酒楼门口围了不少人,好些都搓着手、跺着脚,眼巴巴往里瞧。
  “香!真香!啥好东西啊?”
  “烤番薯!百福楼新出的!嘿,又甜又糯!”
  “我也要来一份!”
  白潋听着食客们热切的议论,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这烤红薯的吃法,可不就是她白潋的功劳嘛!
  现在结果霸道的甜香瞬间征服了所有人。
  这不,就成了百福酒楼冬日里一道极受欢迎的点心。
  看着酒楼里人声鼎沸、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白潋心里那个美。
  虽然琢磨“做伴”的事还有点愁人,可她白潋能给伏棂酒楼的营生添个热闹项,也证明她不是只会埋着头养鸡种菜的。
  带着这点小得意,白潋视察完后,往卖书的地方去了。
  她找到个书摊,书摊不大,就是临街支了块木板,上面堆了好些书。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拢着手,缩在摊子后头打盹儿。
  “老丈,”白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是随意问问,“这都有些什么书啊?有没有讲些奇闻异事的?或者女子之间交情故事的?”
  她努力把话说得含糊又自然,眼神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书堆。
  摊主老头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老眼,抬手指了指木板,“自个儿瞧呗,旧的蒙学、千字文,还有些话本子、杂记…”他打了个哈欠,精神头不太足,“女子交情?哦,你说那些闺阁小姐结金兰、义结姐妹的?倒是有几本老话本子提过。”
  白潋一听“金兰”、“姐妹”,心里那点小火苗“噗”地一下差点灭了。
  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她不死心,目光在木板上的书本里逡巡。
  蒙学?不行,太正经。
  杂记?听着又像是讲地方啥的,不沾边。
  话本子……这个听起来还有一线希望。
  她心跳悄悄快了一点,伸出指头在一堆破旧的书册里扒拉着。
  那些书的封皮颜色黯淡,字迹模糊,什么《侠女斩妖传》、《风流才子记》。
  还有《后花园奇遇》…名字看着都不太对劲。
  她悄悄拿眼风打量着摊主老头,见他没特别关注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后花园奇遇》第一页。
  入眼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开头似乎是讲一个书生在花园里踱步,偶遇了佳人…白潋耐着性子往下瞟,想看有没有写到“关键环节”,尤其是……有没有两个女子之间特别的描写。
  看了半页,书生还在那里赏花吟诗,佳人只是躲在假山后面偷看。
  白潋皱了皱眉,这进度也太慢了!
  她又往前翻了翻,又往后随便戳了一页——终于碰上了!似乎是书生小姐私下见了面,两人在廊下,小姐低着头绞帕子,然后书生就开始“执手相看泪眼”
  泪眼?执手?
  白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执手…这她知道,不就是拉着手吗?她和伏棂又不是没拉过…
  可光拉手后面呢?这话本子写得也太含糊不清了。
  而且主角还是男女!
  后面好几页都是书生在倾诉衷肠,小姐在害羞不语…急死个人。
  她不死心,又哗啦啦往后翻,都快翻到结尾了,两人终于好像成了亲,结果书上就一句“自此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白潋脸垮了下来,像被霜打蔫的茄子。
  她又不甘心地在那堆话本子里翻找。
  这时,一本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纸质格外粗糙发黄的小册子被压在最底下,被她无意间拨弄了出来。
  封皮完全没了,露出了扉页。那页纸上写着两个模模糊糊的大字:《双姝记》。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勉强能认出是:伴读于深闺,情愫自生。
  双姝?两个女子?情愫自生?白潋眼睛瞬间睁大了,手指有点发抖,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摊主老头还在打盹,旁边的人也没注意她。
  她立刻做贼似的把那本薄得可怜的小册子抽出来。
  她心跳得飞快,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发抖的手指,匆匆翻开第一页。
  墨迹老旧,甚至有些页面糊了,勉强能辨认字迹。
  开头似乎是讲两个世家小姐,一个性子温婉,一个活泼,家里因故被送到同一个江南别院长大,由一位严厉的老嬷嬷管教起居读书…
  文字有些半文不白,白潋读得有点吃力,但情节大概能跟上。
  就在她看得入神,脸上不自觉带着一点明悟的笑意时,旁边一个年轻媳妇子恰好转过头,瞥见了她手里那本封面都没了的小册子和她脸上的表情。
  那媳妇子似乎“咦”了一声,目光有些探究地在白潋脸上扫过,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非常微妙的笑意,带着点促狭、惊讶,还有一丝仿佛“原来如此”的恍然。
  随即她飞快地扯了扯旁边同伴的袖子,朝白潋这边努了努嘴。
  那目光和笑意,像一根针,瞬间把白潋扎醒了,她脸皮“腾”地一下爆红。
  那媳妇子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竟然看这种书?”
  白潋咬咬牙,心一横!看怎么了?她花钱买书——虽然还没付钱。
  凭什么不能看?
  她抬起头,虽然脸颊还红得像火烧,却梗着脖子,强作镇定地回瞪了那媳妇子一眼。
  那媳妇子大概被她突然回瞪的凶光吓了一跳,悻悻地撇撇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白潋收回目光,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手心全是汗。但那份羞窘之中,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豁出去的勇气。
  这书,她非买不可了。
  “老丈!”白潋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生怕老头看清楚了书名不给卖似的,“这本,还有…”
  她飞快地在那堆书里扒拉出一本《家传点心录》,“还有这个,一起,多少铜板?”
  摊主老头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弄得彻底醒了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看了看她手里捏得快变形的小册子和那本点心录。
  老头眼神浑浊,似乎不太在意书的内容,扫了一眼点心录那糊掉的封面,又看了看那本破得没脸的小册子,懒洋洋地摆手,“破烂货…不值钱,给十五个铜板拿去吧。”
  白潋几乎是立刻从钱袋里数出十五个铜板,“啪”地一声拍在摊上,速度快得让老头有点愣神。
  “谢了!”白潋话音没落,已经像得了宝贝似的,把那本薄薄的《双姝记》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保护宝藏似的虔诚,藏进了贴身的怀里,又把那本点心录也塞进外衣的内袋,动作快得像阵旋风。
  然后她头也不回,顶着一张仍微微发烫却神情坚定的脸,挺着腰板离开了书摊。
  白潋的脚步格外轻快。
  刚才那份羞窘还在,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一种找到同道般的激动——原来世间还有书这么写。
  回到十里村,私塾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白潋轻轻推门进去,伏棂正坐在书案后头。
  “白小掌柜回来了?”伏棂头也没抬,“地窖的酒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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