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母亲说,外祖父曾告诉她,剑有剑灵,不得无主。所以让我给自己的剑也起个名字。虽然这件事现在说起来很有趣,但我当时信了。可是我又不会起名字,就让剑和我叫了同样的名字。我跟母亲说的时候,她笑了很久。
母亲很少笑,没什么事能使她开心起来。但是面对我的时候,她总是很温柔,笑的时候也多了。
萧鸢想到自己母亲的笑颜,没说什么。
我小的时候,没人教我读书写字。母亲便自己偷偷去山上采蘑菇出去卖钱,把自己赚的钱攒起来,给我请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每次都以母亲的旧识的身份来俞家,以做客的名义为我授课。虽不能常常来,但也足够了。
可我十六岁那年,父亲发现了这件事,一怒之下把我和母亲赶出了家门。母亲哭着求父亲让我回去,可父亲不肯,而且丝毫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我见不得母亲被那般折辱,于是拔剑和父亲对峙。可是我学艺不精最后输了
不仅输了,还险些被父亲刺中了左腿的膝盖。他没有下杀手,我的膝盖上只是留下了疤痕。我和母亲无家可归,不知道去哪
俞轻风讲之前的故事时,脸上的表情一直是苦涩的,讲到自己的母亲如何卑微,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痛苦。
萧鸢这才猛然意识到,让俞轻风讲这些,无疑是要俞轻风自己撕开自己的伤疤,将伤疤里的血肉亮给自己看,这太可怕了。
萧鸢立刻上前,一把捂住俞轻风的嘴,道:别说了。
俞轻风一惊,眼睛骤然一清,拿下萧鸢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萧鸢顿了顿,没想好理由,只得叹了口气道:俞小姐,这种事不必都细细说与我听
俞轻风却像没事一样,笑道:萧鸢姑娘的表情不必如此,我们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萧鸢默默地收回了手,不发一言。
俞轻风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谢。
萧鸢打断俞轻风的地方正合适。之后的故事,是俞轻风最不想提及的。
俞轻风与俞夫人被赶出来之后,俞夫人带着身上有伤的俞轻风,根本没有去处。
俞轻风膝盖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直发着低烧。虽然不至于烧的神志不清,但头有些眩晕,走不了太长的路。俞夫人就这样带着她,一直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山上。
清晨,俞轻风的身体依旧不舒服,醒来的时候,俞夫人也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因为几天几夜的守候,俞夫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变得更单薄。
俞轻风起身,将俞夫人扶到塌上,道:娘,你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休息一会儿吧。
俞夫人坐起身,浅笑道:轻风,好些了吗?
俞轻风点头道:已经好了许多,阿娘不必再担心了。
俞夫人点点头,微微闭眼,看上去有些疲惫。
俞轻风道:阿娘,为什么我们要跑到这里来?不去广陵找沈氏?
俞夫人轻声道:轻风,你是大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不能不懂。当年的沈夫人和沈先生已经在沈家说话不作数了。他们的孩子与我们并不熟识。况且,即便我们下山去,身上没有一分钱,也难以活命。
俞轻风低下头,没再说话。
俞夫人低声道:轻风,对不起。我没出息连累你了
俞轻风一惊,平日里总是能言善辩的姑娘面对母亲的自卑竟也讲不出半句话:阿娘我
俞夫人道:轻风,最近我们一直都住在这儿,只能挖些山里的野菜吃。你跟着我,瘦了好多,这个时候不能什么都吃不上。
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只簪子是大婚的时候一样饰品,是金子的,值些钱。你去,到山下附近的村庄,找间当铺,把它当了,买点喜欢的东西吃。
俞夫人说罢,便要抬手去取那只簪子,俞轻风一把拦住,道:阿娘,这是你唯一一件首饰不能就这么
我把剑当了,把剑当了行不行?
俞夫人反而脸色一变,道:轻风,不许胡闹!那是你的剑,怎么能说当就当!
俞轻风难得地和俞夫人争执道:那你的东西就能说当就当?
俞夫人沉默了一下,道:轻风,一支簪子而已,不过是绾发的物件,无足轻重。可那把剑是你的剑,是可能会伴随你一辈子的,不能随随便便就弃之不顾。
俞轻风道:阿娘,我不需要吃什么东西。山里的蘑菇不就挺好吗?
说到蘑菇,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这座山里的确有不少蘑菇,但却没有多少是可以吃的。每次俞轻风摘一大筐回来,把有毒的、烂掉的不能吃的挑出来,也没剩多少可以吃的。食不果腹,俞轻风早就习惯了。
俞夫人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晌,轻声道:好吧,听轻风的,去吧,阿娘等你回来。
俞轻风不明白俞夫人突如其来的妥协是因为什么,但还是站起身,替俞夫人掖了掖被子,道:阿娘,那你先好好休息。
俞夫人点点头,浅笑道:没事,快去吧,注意安全,这山上到处都是悬崖,千万当心。
俞轻风点点头,拿起放在墙角的已经有些破烂的竹篓和轻风剑,转头看了看俞夫人,俞夫人笑着对她挥了挥手,俞轻风这才算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俞轻风没有斧子,只好用轻风剑劈了些柴火,连同摘到的蘑菇放到竹篓里。背上沉甸甸的,俞轻风掂了掂竹篓,听到里面柴火的碰撞声,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丝欣慰的感觉。
俞轻风突然觉得,这样生活下去,其实也未尝不可。虽然清贫,可是没有纷扰,每日喂马劈柴,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么想着,俞轻风又扒开泥土,揪出一朵浅褐色的蘑菇。这朵蘑菇的边缘很完整,也没有那么多污垢,是一朵倔强的小蘑菇。
俞轻风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若是再不回去,母亲就该着急了。
一路上,俞轻风掂着背上的柴火,手里拿着那朵希望的蘑菇。俞轻风心里暗暗笑了笑,默默地嫌弃了一下自己这种有些孩子气的行为。
俞轻风紧走了几步,推开房门,一瞬间,俞轻风愣在了门口,手里的蘑菇啪地掉落在地上。
阿娘
第30章
俞轻风一时间感觉身子一软,眼前一片模糊,一把抬手撑住门框,想冲过去却发现腿没有一丝力气,一瞬间竟然就愣愣地杵在了门边。
屋子里,俞夫人倒在地上,手里半握着一支沾满血的簪子,颈侧流血不止,血迹在地上晕开一片,在俞轻风眼底映成一片猩红。
地上的血迹都已经有些干涸了,俞夫人也早已没了呼吸。
俞轻风缓缓地一步步地上前,半跪在俞夫人身前,颤抖着伸出右手,探了探俞夫人的脉搏,果然已经没了动静
俞轻风不知为何,就这样愣在原地。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半晌,俞轻风颤抖着唤了一声:阿娘
可是对方永远不会回答自己了
俞轻风小心地把俞夫人手里的那只簪子拿出来,看到俞夫人另一手还握着一块手帕,伸手拿过来,颤抖着展开,那方雪白的手帕有些皱了,上面用鲜血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
俞轻风怔怔的望着那块手帕,不知该说什么。俞轻风自己都不觉得,一滴泪无声的从左目顺着脸颊流下。
母亲至死都在和俞轻风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哪怕是母亲其实至死都在护着俞轻风,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俞轻风跪坐在地上,想到母亲之前跟自己说过那么多次是阿娘连累你了,她从来没有想到母亲真的会
自戕
俞轻风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跪了多久,直到稍微冷静下来,扶着一旁的桌子猛的站起身,随即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俞轻风站定,刚才眩晕的感觉不过是因为自己跪的时间过长,又猛然站起来,才导致的,应该无甚大碍。
俞轻风卸下背上的柴火,把俞夫人的遗体搬出屋子。被外面的阳光一照,俞轻风又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上。
俞轻风选了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将俞夫人葬在了这里。
做完这一切,俞轻风讷讷地转身,摇摇晃晃,手里攥着母亲的簪子。母亲的手帕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因为俞轻风难以面对手帕上对不起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