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55节

  考虑到这样的惯例,帮忙送信的贵人把东西送到后,还特意在校尉的府邸停了一停,准备将诸葛先生的回信一并带走,顺便转交给在自家等候的豪商。
  一百两黄金的分量还是非常重的,该办的事情都要办得妥当才好。
  然后,等候未久的贵人看到长水校尉诸葛均夺门而出,到院中翻身上马,反手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一溜烟扬长而去;全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居然根本没有向坐在门边的贵人看上一眼。
  贵人:?!
  长水校尉快马疾驰百里,在成都城外下翻身下马,将马匹随手丢给城门小吏,随后沿着小道一路疾行,满头大汗的停在了西北角丞相府外。奔走疾驰,神色皆变,喘气几如牛马,就连看门的侍卫都吓了一跳。但诸葛校尉却一句不肯多说,只从怀中摸出一封被汗水沾湿的信件,双手呈递了过去。
  这封信迅速被递入府内。半刻钟后,长水校尉被单独召入相府的书房。虽然一路疾行,抵达时也将近傍晚,书房四面灯火通明,还有手捧水盆和食盒的小吏来回进出——显然,丞相今天的晚饭又是在案牍文书中偷空用的;而且由于这一封突如其来的书信,恐怕相府的晚饭时间又要大大压缩了。
  长水校尉踏入书房,跪坐在竹简帛书与笔墨之中的大汉丞相终于抬起头来——清癯、消瘦,但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如静室生电,略无倦怠之色。
  他道:“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第80章
  虽然是亲生的兄弟, 但丞相府的规矩依旧是凛然整肃,断不可违背。长水校尉拜了下去,三言两语, 简单介绍了信件的来历,并交代了那位送信的豪商的下落——在冲出来之前, 诸葛校尉不忘让府中的管家巧言留下远道而来的客人, 以备随时的检查,
  不过, 丞相聚精会神听完, 并没有多置一词;他只是默默展开那张令长水校尉心惊胆战的信纸,将它靠近昏黄的烛光;那张轻薄到近乎乌有的信纸几乎遮盖不住什么,所以即使站在远处, 诸葛校尉依旧能清晰分辨出信纸上以各种颜色勾画的纹路,乃至以墨涂抹的大致轮廓——巴蜀、雍州、荆州三地的轮廓。
  当然, 仅仅三州的地图, 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哪怕这三州的地图格外详尽、细致、准确,也绝不至于让诸葛校尉失态到仓促打搅丞相府。这张信纸上最关键、最要命的, 是那些纹路上涂抹的斑点, 刻意做出的标记。按照详细的脉络来看, 这些斑点应该标记的是……矿脉。
  矿脉,尤其是金矿铜矿铁矿的矿脉, 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绝对的战略资源, 要严格把持的机密。东汉朝廷尚在的时候, 这些机密统归少府严管;东汉朝廷瓦解之后,各地诸侯从中截流, 渐渐也摸清了属地内矿产的底细。但无论如何,乱世流离典籍沦丧, 过往的知识积累流失殆尽,在各地的生产秩序全面崩溃之后,已经很少有政权能完全掌握这些必须耗费巨大人力才能摸排清楚的战略资源了。
  事实上,即使贵为诸葛丞相的胞弟,执掌禁军的二千石高官,诸葛校尉对益州矿脉的了解依然是寥寥无几,知之甚少;可是,以他了了无几的见解来看,这张地图上标记的地点……还全都是对的。
  仅仅这一点就够吓人了,但更吓人的却是地图下做的注释——具体注释了什么不要紧,因为诸葛校尉压根也没有细看;他只一眼就分辨出来,这些注释的笔迹实在熟悉得叫人害怕——法度严谨、勾画清晰,那分明就是大臣丞相诸葛武侯的笔迹!
  年幼时躬耕于南阳,兄长的笔迹他也不知见过几千几百回。但就是诸葛均仔细检视数回,也实在分辨不出信纸上的字到底与正版有什么区别。要不是送信的人就坐在府中,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丞相府递来的公文……能将最熟悉字迹的人都糊弄得一头雾水、反应不能,说明下笔的人绝对是认认真真临摹过武侯的笔墨,没有辛苦十几年的功夫,绝对不能臻至如此境界——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没错,三国鼎立以后战事稍歇,高层的士大夫寄情山水笔墨,在书法上用了不少的心思。曹魏那边的锺繇号称“天然第一”,法帖流布海内,堪称稀世之宝,临摹者不计其数;要是有人精心模仿,字迹相似,那也不是异事。但诸葛丞相从未在翰墨上留心,诸葛氏也从不在书法上见长,又有谁会刻意效仿丞相的笔迹,学到这样惟妙惟肖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临摹这种事情也是要有原稿的,能够一字不差的模仿到这么像,那说明书写者手上必定有丞相亲笔的原稿——还是大量的原稿,涉及到各种场合各种应用的原稿——考虑到这些原稿可能的来历,那事情可就相当麻烦了!
  有鉴于此,长水校尉才会大失仪态,甚至连缘由都不敢对外泄漏半句,几乎是孤身一人狂奔入成都城内,来通报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事实上,当他踏进丞相府时,都依旧是心跳如雷,汗流浃背,不可自抑的在幻想着某些可怕的前景。不过,相府书房里某种自带的平和气氛还是抚平了过于激烈情绪,他渐渐恢复了镇定,在座垫上拜了下去:
  “丞相,这个字……”
  丞相抖了抖纸张,神色很平静。
  “不要担心。”他道:“这个字没有什么。”
  作为真正的、第一手的当事人,诸葛丞相的眼光比他的弟弟更老辣;他一眼就分辨出来,这的确是自己的字迹,但字迹与字迹之间亦有差别——武侯使用的字体有两种,一种是平日处理公务批阅文件的字迹,相对来说更飘逸潦草,使用了大量简化的偏旁部首(没有办法,这么多公文不能不逼出一点取巧的思路);另一种则整整有法,规制严谨,容不得一点的偏差,但因为相对复杂艰涩,也只在极少、极庄重的场合使用——比如数年前进献嗣君的《出师表》中。
  而微妙的是,这张信纸上模仿的字体,恰恰是后一种更庄重严肃、也更为少见的字体。
  既然模仿的是后一种字体,那长水校尉的担忧就不存在了。这种字体应用的多半是需要公开的堂皇文章,就算泄漏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应该不牵涉到什么机密。当然,理论上讲,武侯亲笔书写的正式公文都应该存档在宫中,等闲也不该轻易外泄;这种字体的由来,仍然有不小的疑问——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毕竟,以大汉现在的情况看,丞相府泄密可要比皇宫泄密严重多了,对吧?
  丞相取过蓝笔,在信纸上勾了一圈,预备在日后再思索这字体的真正由来;这是他常年办公留下的习惯,用各种颜色的笔标注事情的轻重缓急,留待日后逐一处理——而以蓝色标注,则意味着这个问题并不算紧急,无关乎大局;或者说,丞相本人并不能从中感受到什么恶意。
  这种感受极为微妙,但也不是没有证据。第一,信纸中附上的矿藏确实是个真的,至少以丞相掌握的现有资料,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伪造的可能;第二,信纸中的矿藏非常好验证,其中标注的几个未知的铁矿干脆就在成都附近、锦江上游,是与不是,派人一看便知,也不存在上下其手的可能。无论对方是谁,愿意透露新的矿藏博取信任,那应该是不存在恶意的。
  至于第三……第三嘛,丞相抽出藏在地图下的第二张信纸,又对着灯光看了一回。这是一封简短的、向大汉丞相致以敬意与问候的书信。长水校尉在看到一张纸后惶恐莫名,立刻就封存了所有信件等待后续查验,根本没有来得及检查后续的文件。而如果仔细读过这几封信,就会发现书写者的谨慎、仔细、乃至于某种古怪的……恭敬?
  是的,三分天下名震南北以后,世上已经没有几个敢于对大汉丞相不敬了;就连敌国君臣,彼此仇寇,官面上都不能不对武侯保持必要的敬意、基本的尊重。但敬意与敬意之间犹有差距,武侯一生已经见识过许多虚伪的、生疏的、冷淡的恭敬,但这封简短书信中显露出的敬意,似乎更加——
  武侯揉了揉眉心,在第二张纸上圈了一个红圈。
  “寄来这封信的商人还在下处吧?”他道:“让他稍等片刻,把我的回信顺手带回去。”
  长水校尉愣了一愣,想要张口提醒:如果那商人真是从洛阳出发的,那从成都寄回书信少说也要半个月以上,一来一往一月有余,恐怕战争都已经开打,什么都是来不及了。
  丞相抬起一只手来,阻止了他的话:
  “不必多虑,我想写这封信的人自然有法子拿到回信……倒是你,仓促前来,用过哺食了吗?如果没有,就在这里吃一点吧,厨下应该还备得有热饭。”
  说完这一句,武侯的目光已经移开,望向了几案上高高堆起的竹简——虽然是亲兄弟当面汇报的事务,但汉丞相能为他分配的时间也就那么一时半刻;如今分配的时刻已经结束,他又要迅速清空大脑,准备迎接无休止的公文了。
  大汉相府的日常,从来都是这么运转的。
  在寄出了那封关键的信件之后,穆祺一直在忙着写文章。
  喔,这里当然不是封狼居胥的祭文,那玩意儿已经由刘先生帮他代劳了。他要写的是的是发言稿——与诸葛武侯见面时的发言稿;一旦丞相领悟到信件中的意思,允许他们觐见,那他就得以尽量简短清晰的语言介绍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尽快解释清楚这匪夷所思的事实;而这个“简短”的要求还相当苛刻,穆祺打算把整个背景介绍压缩在一千字以内,但要兼顾可信度与完整事实,似乎又颇为艰难、颇为麻烦,以至于他推敲数次,至今仍不能定稿。
  在他推敲第三稿时,一直在旁围观的刘先生终于忍不住了。他倒不在乎穆祺辛苦不辛苦,却对这种待遇的差距非常敏感:当初他纡尊降贵,堂堂降临,穆氏穿个衬衫大裤衩就来迎接,见面不到两天就开始阴阳巫蛊之变猛戳他的痛点,散漫无礼到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现在呢?现在诸葛氏还没答应见面呢,他就忙着写稿子、裁衣服、反反复复的练习礼仪——你几个意思?
  人类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双标。要是穆祺横冲直撞、放诞自如,对谁都这么无礼狂妄,可能刘先生也就一咬牙忍了;但现在——现在这双标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他可就忍不了了:
  “你很用心嘛!”
  忙着修改语法的穆祺茫然抬起头来,看到了老登阴阳怪气的脸。
  “……不敢。”他下意识回话:“既然是拜见大汉丞相,当然要有适当的礼数……”
  拜见大汉丞相就要有礼数了?我看你拜见我这个大汉皇帝也没讲过什么礼数嘛!
  “你居然还懂礼节。”老登冷冷道:“真是难得。”
  好吧,就算穆祺的脑子还沉浸在文字逻辑中,那现在也该意识到不对了。他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皇帝陛下。
  “礼法既是尊重身份,同样也是尊重事实。”他慢条斯理道:“诸葛丞相鞠躬尽瘁,夙兴夜寐,能挤出来的时间是很有限的,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完成有效的沟通,必须尽力修正措辞,让交流变得高效而准确。而陛下嘛……”
  不要说死鬼皇帝闲得天天蛋疼刷短视频玩了,就是活着的皇帝不也有大把的时间在上林苑快活?时间这么充裕,那沟通再低效也不算低效,就算一通嘴炮打完,该说的不也都说了么?又耽搁了你什么?
  “再说,礼数要做就要做全套。”穆祺又道:“以正式的礼节拜见陛下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既然是正式拜见,那么皇后和太子就都要一一见过——那恐怕……”
  老登不说话了。
  第81章
  丞相府的办事效率一向极为高速, 长水校尉只在府中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就拿着武侯的回文赶回家里,并将这一份信亲手交给了带来那封石破天惊信件的豪商。在转交之时, 他亲自端详了那位寄信的豪商,最终却不能不失望地承认, 自己兄长的预测一点差错也没有——寄信人确实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 在收到了大汉丞相的亲笔信后, 表现出的也是完全正常的惊喜、惶恐、受宠若惊, 没有一丁点的异样。所以, 他真就只是个收了钱负责送信的商人而已,真正搞出大事的,应该是那个写信的人。
  但问题是, 这个写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来历。诸葛校尉倒是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但负责转交的商人一问三不知, 只知道是个口音古怪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委托的业务, 其余信息一概阙如。秉承丞相的指示,校尉不好打草惊蛇, 泛泛问过两次, 也就只好闷闷而退了。
  当然, 大汉丞相的亲笔信的作用总是那么非同凡响。如果说一开始这负责转交的豪商还只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人傻钱多,连西蜀的行情都不打探清楚就冒冒然送钱送信到处撞墙;那么现在这一字千金的亲笔信送到, 商人的观点立刻就随着事实而变更了。他猛然意识到, 那位古里古怪、稀里糊涂的富贵公子, 背后说不定真站着什么可以直达天听的庞大力量;而贵公子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论,似乎也一下子发人深省, 颇堪玩味了。
  所以,他恭恭敬敬的遵守了贵公子的指示, 老老实实将诸葛丞相的回信装进了贵公子先前托付给他的一个小盒中——一个小巧、轻便、质地坚硬而光滑的盒子;豪商分辨不出它的材料,但凭本能也知道这一定是件宝贝。以他原本的心思,是打算以此奇货可居,在事后狠狠敲贵公子一笔的,但现在事态突变,当然也就只有算了。
  不过,就算再心怀敬畏,他依然想不通对方那些含糊其辞的交代。贵公子只是让他将回信装在盒中,却从没有约定过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来取;这样一份关键的信件现在砸在自己手中,那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总之,经历了千辛万苦的等候以后(老登:实际上也不过两天而已),穆祺终于从贴纸张开的“门”中取到了他期盼已久的信件(老登:再重复一次,实际也不过两天而已);他迫不及待的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书信,将之稍稍举高,直面太阳,脸上渐渐洋溢起了某种梦幻般的、不可思议的满足表情。
  刘先生:……诶不是,你这就多少沾点恶心了。
  在刘先生冷漠的目光下,穆祺缓缓开口,语气中依旧带着朦胧的情绪。
  “这就是。”他轻轻、轻轻道:“诸葛丞相亲笔的书信。”
  刘先生:…………
  无视了老登那张硬得可以当挡箭牌的脸,穆祺翻动书信,将封口凑近旁边的炭盆,借着热气溶化胶质,再用竹片小刀插入纸缝,沿着浇水的缝隙仔细挑开,尽力不破坏封口上印泥的原貌——这可是诸葛丞相的私印!还有本人的花押!你知道那个价值吗?你知道这个意义吗?你知道这份原件一出,四川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会立刻暴起大扯头花,扯到连大道都磨灭了吗?
  可惜,刘先生一样也不知道,他只关心他自己——他先前也不是没给穆祺写过信,但穆祺从来是接过信封后chua一声把封条撕成两截,扯出信件就开始看;什么时候又有过这样的细致体贴、无微不至?
  真正是欺天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了:
  “这封信都写了什么?”
  都写了些什么天书,能让你高兴得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就是寒暄的信而已。”穆祺逐字逐句看完,颇为郑重的下了定论:“嘘寒问暖、表示善意,并且表示,如果双方都有闲暇,可以设法见上一面……”
  说到此处,穆祺的语气慢慢迟疑了。他一行行读过信件,脸色浮出了古怪的茫然。
  “他不是都答应见面了吗?”皇帝冷笑:“你还摆出那副样子做什么?”
  “信件说,可以在城南万里桥道东的石室见面。”穆祺小声道:“丞相会在三日后视察太学,刚好方便碰头。”
  “石室?”刘彻愣了一愣,记起来了:“文翁创立的学校?”
  孝景皇帝时,蜀郡太守文翁于成都城南修筑石室,并创立蜀郡郡学,号为“石室文学”;后来两千年文脉不断,绍续直至现代,仍旧是西南鼎鼎大名的中学——孝武皇帝时的文学名家司马相如,少年时就曾负笈游学于石室;而托《上林赋》、《大人先生赋》的名头,皇帝也多少知道石室的底细。以此西南文脉富盛之地,设一个太学也不是奇事。
  “那又怎么了?你认不得去石室的路?”
  “不是石室的事情。”穆祺低声道:“是太学,太学的事情……依照惯例,武侯应该是很少去太学的。”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穆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很难解释——因为这问题也根本没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如果要条分缕析,一一摸清,那肯定也非常复杂、非常微妙,非常难于启齿,甚至……甚至可能要牵扯到整个西蜀的政治架构,乃至于诸葛丞相的理念。
  诸葛丞相的政治理念是什么呢?自然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但他所兴复那个汉室,又显然不可能一比一复刻两汉的制度——无论文景武宣的功绩多么辉煌,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往事不可复现,枯木再难逢春;高明渊深的政治家,当然不会蠢到膜拜死物。所谓“复兴汉室”,多半还是旧瓶新酒,别有机心。
  因为朝乾夕惕,事务冗杂,武侯基本没什么时间详细论述他的政治理念;于是这套政治框架的细节,就只有从葛相最亲近、最密切、最能拿到第一手资料的人口中转述;而以穆祺听到的转述来看,武侯理念的核心,可以以《出师表》中的名言,一语蔽之: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
  概而论之,在新的体系中,皇帝垂拱于上,丞相总览其责,百官各司职守;君主不再插手具体行政事务,而统揽的是“托付”的权限——拟定战略、裁夺大政、下总的决心;而具体的事务执行,则由丞相及百司负责,各自整整有法;当执行出现问题时,皇帝则“治臣之罪”,根据职守的划分分别问责。决策权执行权与问责权分开,避免东汉以来权责混乱、上下失序,中朝外朝彼此撕扯,皇权不得不依靠宦官执政的窘境——以西蜀十余年实践来看,这种新设计的体系委实算得上一剂良方。
  当然,皇帝不可能真下场一个又一个的检查工作,必须要有人肩负起检察体系的工作;而在诸葛氏的制度设计中,处士横议、清流舆论这一块的职责,是由太学生们负责的——年轻气盛、身家清白、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这样的人负责放炮负责制衡,其实相当合适。
  不过,太学生适合监察议论的前提,是别有用心的党争还没有渗入到太学之中。东汉末年党锢之祸,宦官士族束甲交攻,极端化的政治蔓延至太学之中,几乎将学生们一撕两半,学术体系彻底崩盘;于是处士横议变为党同伐异,舆论监督变为撕x大战,天下之事,从此再不可问。
  有此前车之鉴在前,武侯便相当注重维护新生的政治秩序;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守则,便是将丞相府的执行权与太学生的监察权有限区隔开来,避免双方勾连,遗患无穷;而为了执行这条措施,自成都初定、秩序建立之后,除了数次礼节性的视察以外,实际统揽政局的诸葛丞相就很少踏足太学,甚至强力约束部属,将高层政治的纷争基本隔绝在学堂以外。所谓内外有别、所谓举止有度,即使在西川高层斗争最为激烈,即所谓李严“行苏张之事”的时候,武侯都从没有将顶层的权力冲突公之于众,更没有让冲突扩散,牵扯到整个国家机器,威胁脆弱的政治平衡。
  非不能也,实不为也。运转权力的关键不在于放肆,而在于克制。不过,这种克制也是隐忍的、含蓄的,党争、权斗、政治撕扯,每一个都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更不是大汉丞相可以公开宣扬、公开阐述的信条;这种类似于申、商权谋之术的阴冷秘密,只有武侯最亲近、最信任、最不会隐瞒的亲传弟子,才能有幸窥视到真传。
  比如——比如将这一事实转告给穆祺的那位“第一手信源”。
  可惜,第一手信源已经转告了他,那他就不方便再转告别人了。所以穆祺踌躇片刻,并未开口,只是心中依旧疑惑:武侯的政治理念不会随意变更,那当然也不该随意突破惯例;以过往的惯例来看,丞相府根本不该过度牵涉太学的事务,武侯仅有的几次到访太学,都是光明正大的礼仪性质,是陪着嗣君一起去的重要公务。
  ……诶,等等,“陪着嗣君一起去的重要公务”?
  穆祺霍然瞪大了眼睛。
  三天之后,穆祺衣着一新,带上同样衣着整肃的皇帝陛下以及卫青霍去病,再次穿越了调整完毕的“门”,跳跃至另一个时空。
  ——是的,“衣着整肃”;虽然在穿越之前,刘先生曾经表现过小小的傲娇,表示自己是大汉天子,刘姓正统,没有必要郑重其事的换大衣服拜见后世的丞相,一揖一礼也就罢了,就是一言不发,对方也没有资格质问;但穆祺强力镇压了这不合时宜的傲娇,极其凶狠的做出了绝对有效的威胁:如果皇帝陛下在此时不识时务,那么以后谒见太子及青宫属官,他恐怕也要识不得时务了!
  “尊重是相互的。”他板着脸道:“希望陛下明白这一点。”
  总之,陛下还是换上了一堆拉拉杂杂的新衣服,拉长了一张驴脸跟在了他身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