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60节

  “这样夸夸其谈的人物能有什么大用?直接处置掉好了!”
  果然是孝武皇帝的做派,看人不爽就要直接处置,从来不会手软;可以西蜀的局势,又那里经得起这样的雷厉风行?霍将军略一犹豫,刚要解释一二,却见穆祺含蓄一笑,已经接话:
  “只会说大话,管大局,其实也不是没有用处。”
  “哪里的用处?”
  “只能谈大局不能谈细务,那就不要管细务。”穆祺轻描淡写:“这样的人,当个皇帝还是很合适的嘛。”
  皇帝:…………
  穆氏不再理会陛下骤然狰狞的脸色,兀自转过头去:
  “烦请将军再与他谈一次,如果确如预料,不谙实际,那就只做一个随军的参谋好了,相信丞相总会量才使用。”
  霍将军不知如何回话,只能默默点头。穆祺又道:
  “如果整备在即,不知何时才会北伐呢?”
  “……以现在的后勤判断,也就十余日的功夫吧。”
  穆祺点了点头,再不说话了。
  第88章
  入城仪式之后, 汉军于单于庭歇息数日,为伊稚斜单于举办了一次新的册封仪式,霍侍中代替皇帝宣扬天命, 敕封伊稚斜氏为大漠的首领,天汉的藩属, 领受朝廷的符玺, 永远镇守草原的边疆——这是先前双方秘密协议中达成的条款, 意在以这个册封的手续确立明确的上下尊卑关系, 从此声张大汉统治草原的合法性;当霍侍中为单于加冕之时, 大汉天子的无上权威也就从天而降,沉甸甸落在每一个叛逆者心头了。
  ——当然,以上效果纯属幻想。大汉初来乍到, 第一次玩布狗天下这种游戏,可能还不太熟悉流程;穆祺这种读史书读多了的用屁股都能猜出后面的进展。区区一点庄严仪式怎么可能压制住普天下无边无际的野心狂徒?草原大胜的威慑力最多持续几十年, 等到卫霍逝世孝武皇帝御龙升天, 元气恢复的匈奴肯定又要蠢蠢欲动;到时候又会是连绵不绝的进犯、反击、吉列豆蒸、馋哭蒸鸭,直到新一代的单于毕恭毕敬, 再次匍匐在汉使面前听封——往复循环, 不过如此。
  实际上, 哪怕是在受封仪式之上,大汉威严最盛的时候, 穆祺就已经看出不对来了。在为单于加冕金冠之后, 匈奴方面派了十几个神棍巫女在台下歌舞诵念, 向上天虔诚祝祷;这些草原本土的歌谣用的都是口口相传的方言,呕哑难解、晦涩莫名, 听得台上的汉军贵人一头雾水,只能冗长的仪式后悄悄打瞌睡, 根本没搞明白这一套繁复仪式的真正用意。直到第二天匈奴贵人要祭告上天,穆祺才施施然从座位上站起,询问昨日的舞蹈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负责对接的单于亲信,新任的右谷蠡王愣了一愣,本能回话:
  “当然是在向天地日月祈福。”
  “是吗?”穆姓方士从包中摸出一个发着亮的金属小方盒,仔细看了一眼:“那怎么仪式中会有大量萨满教里沟通亡魂的法术?”
  右谷蠡王瞠目结舌,背后不禁冒出了细密冷汗。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而匈奴的迷信风气,尚远在大汉之上;排除掉孝武皇帝买方士保健品的丢人事迹之后,大汉朝廷的祭祀更多只是凝聚人心的工具,而在匈奴高层的世界观里,鬼神法术就是确凿无疑、不证自明的事实。也正因为如此,法术的具体原理及其施用方式,便必定是被顶层巫师严格控制的技术机密,即使等闲的贵人官吏,都绝对没有一丁点接触的机会,更遑论言之凿凿,指认什么“沟通亡魂”了!
  ——而不巧的是,作为单于的绝对亲信,右谷蠡王还真对巫术有那么一点浅薄的了解,以他了解的那点知识看,这穆姓方士的那一句问话,还真未必是无的放矢!
  如果不是无的放矢,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念及此,右谷蠡王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他早就知道这穆姓方士的来历,晓得他是大汉皇帝宠幸的什么“高人”,更晓得这位高人的手段鬼神莫测,远超想象,就连先前匈奴军队当头遭遇的什么空中火雨,或许就是出自此人手笔。但在此次会面之前,他却总还保留着一点侥幸——毕竟,这里是匈奴祖庭所在,先灵所佑;毕竟,汉地的方术与匈奴的巫术也实在是两个体系,彼此不通门径,不是没有希望瞒过去。可现在,现在,现在——
  难道大汉皇帝的方士当真渊博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能跨越两地文化的鸿沟,一眼看穿匈奴秘术的底细吗?
  右谷蠡王的嘴唇有点打哆嗦了。作为迷信入骨的草原人,匈奴高层对巫师方士的敬畏恐怕还要在刀剑之上。即使面对风华正茂的霍侍中,他都不是不可以隐忍潜伏,徐图将来;可现在面临的是个很可能精通匈奴巫术的顶级方士,那任务就实在有点艰巨了——刀剑只能折磨活人,巫术可是能收拾死人呐!
  他踌躇了这么久,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来了。坐在c位的霍侍中皱了皱眉,穆祺则干脆直接站起,用那个发着光的盒子对准了右谷蠡王——右谷蠡王的脸色立刻有了剧变,他生怕那是什么用来下咒的法宝,所以一句假话都不敢多说,只能移开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大巫师;期盼着巫师之间能来一波法术对轰,至少也得挡住汉朝方士的猖狂攻击,最好还能爆掉他的法宝。
  可惜,往日威风凛凛的大巫师一言不发,只是悄悄转过头去,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小巫见大巫,拔茅而弃,此其所以终身弗如;人家实在没有那个法力,那又能怎么办?
  穆祺又道:“请谷蠡王为我解惑。”
  右谷蠡王不敢撒谎,但又绝不敢承认,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祭祀天地之后,本来就要呼唤祖宗先灵歆享余福,汉人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实际上讲,呼唤祖先歆享余福应该是在饮宴之前,而非祭天之后。但穆祺并未抓这个明显的漏洞,他只是低头凝视那个发光的盒子,仔仔细细又看了片刻,然后再次开口,发出了一些极为奇特的音调——古怪、扭曲、含混不清,但还是能勉强听出来,应该就是方才巫师们跳舞时念诵的几句咒文。
  “那么,请谷蠡王再为我解惑。”他道:“这几句咒文的含义,分明是挑拨鬼魂的怨恨,激发他们的怒气,请他们降下攻击;请问在仪式中夹杂这样的咒语,又是什么意思?”
  右谷蠡王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事实上,虽然轻描淡写点出了匈奴人的险恶用心,但穆祺并没有打算把事情搞大(否则他就不会等册封仪式结束再发声了),险恶用心自然是要惩戒的,但肯定不能为了这个搅乱辛苦谈成的协议,否则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加麻烦,更加难以收场。所以他并不会大开杀戒,也不会直接掀桌,他只是站立原地,从容不迫地欣赏了片刻匈奴贵人那种略无人色的表情,而后轻声开口:
  “祭天的仪式何等郑重,在这样郑重的仪式上搞这样的小动作,又该如何是好呢?”
  没有人应声,没有人回答,恐惧在沉默中发酵;穆祺同样默了片刻,任由恐惧膨胀到最大,然后才平静做了判断:
  “既然打搅了仪式,那总得再向上苍陈请,解释清楚这个不得已的情况——那么,就劳烦大巫师带着弟子们上天走一趟,陈请一二吧。”
  这句话说得非常轻柔、非常平和,仿佛只是随意提到了一件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以至于匈奴的大巫师都愣了一愣,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上天走一趟”到底指的是什么;于是面部瞬间扭曲,刹那间就要爆发出恐怖的叫喊——说实话,在贵人云集的庄重场合,如果允许一群神棍巫婆发狂乱喊,总是不太体面,搞不好将来史书工笔,也是要记录一二的。所以穆祺顺手从点亮了那个小盒子,用背后凸出的、黑漆漆的部分对准了大巫师。
  咔嚓。
  奇特的响声一掠而过,盒子后面忽然闪过白光;大巫师倒抽一口凉气,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尽力远离这诡异的法宝——然后他一脚踩到了冗长的衣料,仰头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再也动弹不得。于是……于是两边的侍卫迟疑着上前,将翻滚在地的大巫师拖起,送到营帐以外,“向上天陈请”去了。
  可能是摔得神志模糊,也可能是被汉人的方术慑住了心魂,大巫师被拖走时全身瘫软,连挣扎亦没有力气。而挤满了整个营帐的匈奴人亦鸦雀无声,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汉人方士轻描淡写,两三句解决掉草原地位极为崇高的大巫——如果以双方签订的协议而论,这样擅自处置高级人员应该算是违约;但现在……现在谁还能提到这个问题呢?
  穆祺从容坐下,将手机递还给了皇帝陛下。老登哼了一声,扫过手机屏幕;屏幕上的备忘录仍然历历在目——好几天他就看到穆祺在到处录像,再通过‘门’与另一边的历史院沟通,还搞得神神秘秘,秘不示人;而到了如今,他才终于知道此人到底沟通的是什么玩意儿。只能说现代人真正是闲的无聊,连这种跳大神的领域都有研究,研究得还相当精到。
  当然,如果仔细看一回备忘录上记录的内容,会发现历史学院给穆祺的回信其实写的相当保守,充满了学术界必要的暧昧;虽然称赞了穆氏提供的资料“非常有价值”,但在下的结论上却含糊其辞,“大概可能也许是”,根本没有穆祺攻击大巫师时的言之凿凿、强硬凌厉;所以……
  刘先生低声发问:“他当真是在下咒?”
  穆祺不动声色:“他也可以是在下咒。”
  皇帝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好吧,虽然这几句对话有点那么阴险的味道;但穆祺起码有八成的把握,赌这大巫师就是在当着面诅咒汉军。不要觉得当着面搞小动作非常神经病非常作死,实际上北方的蛮夷就喜欢搞这一套。东汉时的小动作姑且不论;盛唐时突厥人与唐军铭碑立约,碑文中汉字的部分全是歌颂大唐天子的彩虹屁,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突厥文的部分则是最怨恨、最恶毒的诅咒,赌的就是唐军不懂突厥文,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动作。至于唐军发现后的灭顶之灾,则全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主打一个爽了就完的精神胜利。
  如果在唐军眼皮子底下都敢留石碑这种铁证;那现在霍侍中当面,匈奴巫师又怎么忍得了给汉军的明日之星上点邪术的冲动呢?往小了说,这是战场惨败之后,唯一可以换来一点情绪抚慰的机会;往大了说,则等于是给匈奴的后来人留了一线微薄的希望——万一汉军真看不出来呢?万一诅咒就生效了呢?有这么一个希望吊着,总比痛苦接受结局要强太多了。
  人总是靠希望活着的,尤其是匈奴这种记录不了什么历史的蛮族;某种程度上,这个诅咒也能算是简陋版的《史记》,让子孙后代能够在传承咒语时传承叛逆汉军的火种,等同于另一个版本的“复九世之仇”。
  ——哎,这么一说起来,好像匈奴巫师的计划还蛮宏大深远的嘛?
  当然,这种借由神秘主义而传承的手段必将屈服于更强大的神秘;如果汉军只是在发现事实后杀死了大巫师,那他的徒子徒孙还可以将此种死亡包装成为了诅咒而献出的血祭,愈发加强草原诸部对咒术的信心;但反过来,如果大巫师是在一个更强大、更诡异的方士手上输了个一塌糊涂,那对诅咒的信心自然也就消弭殆尽,从此不必提起了。
  现在嘛,事情大致已经解决。穆祺就要关心关心整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陛下以为。”他在刘先生耳边低语:“这次的诅咒事件,又是谁指使的呢?”
  刘先生又看了他一眼。毫无疑问,这句话并不是真在问“是谁指使”,而是旁敲侧击,在试探“是否是伊稚斜指使”?
  按照汉人的规矩,敕封单于要独处静室,斋戒敬天,所以伊稚斜并没有参与今天的集会;而汉军高层——包括穆祺——也应该非常清楚,以伊稚斜行事之决绝,出卖匈奴之干脆,追求利益之贪婪无耻,是绝没有心气搞什么“复九世之仇”的宏大操作;这样于心不甘的垂死挣扎,多半只是伊稚斜手下的强硬派在夹带私货,而与他本人无涉……不过,恰如穆祺先前所言,这一切也“可以是伊稚斜指使”嘛。
  所以,皇帝根本没有花费半分精力辨析事实,他只是冷冷道:
  “你待如何?”
  停了一停,他又道:
  “不管你想什么,换掉伊稚斜是不可能的。”
  是的,穆祺要杀大巫师杀神棍杀神婆都无所谓,兴致来了给匈奴高层来个大青蒜也不算什么,有罪无罪不要紧,全当提供情绪价值。但伊稚斜单于是绝不能动的,要是动了他,还能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贪婪、无耻、野心勃勃到全无下限的人呢?
  拜托,一般的人渣可能很多,但顶级的人渣也是很难找的,怎么能因为一点情绪就随便挥霍?
  大概是见刘先生表现得如此直接、如此赤裸,穆祺也不装了,他左右望了一望,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不想换掉伊稚斜。我只是想让他出点血。”
  “出点血?”
  “单于庭中还有很多粮食、油脂、和乳酪吧?”穆祺轻声道:“这些东西,同样可以加工成高热量的军粮……”
  刘先生皱了皱眉。他本来想点出穆祺的错误,指出单于庭不可能有很多存粮——因为匈奴的粮食储存技术远不如大汉,单于庭的粮食也就刚够应付城中的开支,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剩余;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忽然愣了一愣,意识到现在的局势可能稍微有点不同。正常来说,单于庭的粮食应该是相对紧张的,能供应城中人口也就差不多了;可问题在于,在如今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单于庭的人口也没剩多少了呀……
  人口没剩多少,那粮食不就相对多余了吗?困扰了匈奴单于庭几十年的粮食问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这就是供需规律的美妙之处。
  “我想,可以调用存粮,现场加工一批军粮,通过门尽快运到西蜀去,也算是方便后续的合作。”穆祺道:“之前的皮毛冻肉毕竟只是小规模的交易,既然双方已经建立互信,当然从速展开第二阶段的合作……”
  “尽快”?“从速”?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无可忍耐?在穆某人强力施压匈奴巫师的那一刻钟里,他是在为匈奴人的纰漏而幸灾乐祸,还是在为汉军遭遇的诅咒而焦虑愤怒,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只是在为自己终于能帮“葛公”敲到一笔新的援助而窃喜不已呢?
  不纯粹的真心绝无意义,皇帝冷笑了一声,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两国相持多年以后,曹魏与西蜀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近乎恐怖威慑的平衡;魏国永远也不能禁止西蜀的绸缎,等同于是自己掏钱在凑殴打自己的军资;但同样的,随两国贸易而密布于汉中的中原密探也是无所不至,可以轻易窥探到西川的一切动向。比如此次诸葛氏磨刀霍霍的北伐,曹魏就提前几个月收到了线报——物资调动、人员转移、工事修缮,这一切举动都绝对瞒不了人,而魏国也可以借此预判对方备战的进度,从容做好抵御的方略。
  西蜀筹备北伐要竭尽全力,中原抵御北伐则只需要就地抽调物资;这就是大小之间近乎冷酷的差距,绝不是人力可以弥补。因此,魏国朝廷接到线报之后,并没有表现出非常的焦急——他们只是按部就班的筹备物资、选任将领,召集军队,等候一场必然的战争。
  没错,在物资和后勤都被严格限制的情况下,诸葛氏北伐的路线实际上是可以预测的。比如这一回魏国上下就非常清楚,葛氏大概应该在一个月后发动攻击,多半还是北出祁山,以疑兵吸引注意。所以一切准备,亦由此从容布置,不徐亦不疾,才能尽量发挥大国国力的优势,拖垮这只不自量力的军队。
  这样的筹谋很细致,很周密,以至于真正的战报送到洛阳时,朝廷的高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葛氏居然提前了半个月动手?!”
  第89章
  汉军异动的消息是在数日后被紧急送入的洛阳, 并经由特殊渠道直入宫掖。因为两国交战的气氛日益浓厚,这种关键的线报可以跳过所有的正式流程,只要经过最简单的核检, 就能直接送至御前;而这样大费周章送进来的情报,确实也对得起如此郑重其事的价值。魏帝只是看过一回, 立刻就派小黄门密诏侍中近臣, 入内共议军情。
  按照往日的惯例, 被召入宫中的是常年随侍御驾的中书监刘放及中书令孙资;依仗在潜邸中谨慎侍奉多年的情分, 这两位与皇室“情好日密”, 才有资格在天性聪颖而多疑的少帝面前大胆议论两句政事;虽然如此,在他们奉命传阅完情报以后,依旧是面面相觑, 愕然不语,直到片刻之后, 地位更高、关系更近的刘放终于壮起胆子, 低声开口:
  “葛氏——葛氏是要提前动手了么?”
  是的,被紧急送入的情报堪称千头万绪, 琐屑冗杂, 但大致梳理之后, 仍然可以迅速做出准确的判断:西川动员的速度在明显加快,沿线粮仓被严密封锁, 预备部队集结完毕, 大型的攻城器械亦基本运输到位——换言之, 万事都已经筹备齐全,俨然是要迅速动手, 大动干戈的架势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兵法中有正有奇,有明有暗;出于诡道的奇兵可以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备, 大张旗鼓猛搞战略诈骗,横竖成不成都是那么两三竿子;但倾国之力以小搏大,动用的就必须是最严密、最谨慎的“正兵”,绝不允许在流程上出一丁点的纰漏。在这种大规模作战中,双方的军事力量及动员目标都极为清晰,以至于军队一旦开拔,就绝没有任何掩盖的可能。西川可以通过中原的粮食收成与人员调动预估魏国的战争潜力;洛阳也可以根据蜀锦的贸易数额及人力资源猜测诸葛氏行动的时间点——而迄今为止,这种预测都是若合符节,根本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当然,理论上讲,军队的流程毕竟是人定的。如果诸葛氏一意孤行,也不是不可以强行提前预定流程,打曹魏一个措手不及。但主观意愿终究不能违背客观规律,而大规模用兵又是最冷酷、最避不开客观规律的活动——就算军队可以提前调动,沿途的后勤又该如何筹备?就算拼死拼活挤出了供应,沿途人手的磨合、紧要工事的修筑,难道也能从天上掉下来吗?战争是丝毫开不得玩笑的精密行动,中间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带来的很可能就是全盘的崩溃——这是连年轻的大魏皇帝都完全明白的道理。
  所以,这到底又是什么情况?
  如此沉默片刻,魏帝轻声发问:
  “两位以为,诸葛亮这是什么意思?”
  刘、孙两位并没有立刻开口。当然,这也是正常的。如果是平时指点江山品评人物,他们绝不会放过这样明显的疏漏,一定要嘲笑情报里那个敢于擅自更改军事计划的蠢货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妄人。但现在——现在,如果嘲讽西蜀的诸葛亮是“妄人”,那似乎又太——太过于自信、太有魄力了一点。
  诸葛亮是妄人吗?三分天下之后,中原西蜀打了十几年的嘴仗,除主君刘备以外,主持内政的诸葛氏基本就是曹魏高官集火的重点,大会批小会骂,从出身攻击到家世,从家世攻击到人格,骂他“乡野村夫”者有之,骂他“不识顺逆”者有之,但从来没有人批他“才疏学浅”、“欺世盗名”;这当然不是因为曹魏保持着什么有所不为的君子风度,而纯粹是事实所逼的迫不得已——你当着天下的面骂诸葛氏没有才华,你猜丢脸的是谁?
  所以,即使是在最隐秘、最幽深的君臣对谈中,曹魏的近臣也绝不敢打破那个质疑诸葛氏的思想钢印,生怕会招来君主本能的鄙夷,将来失去重要的信任;中书令孙资犹豫少顷,只能低声道:
  “诸葛亮一定有诡计。”
  没错,诸葛亮是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所以一定是有诡计。可到底是什么诡计呢?
  这一句话等同于是废话,所以魏帝没有理他,只是又望向刘放
  刘放道:“间人不可能会出错,毕竟是这么大的调动,往来商贾都能看个清清楚楚。但以臣的见解,蜀军仓促调动,也未必就是真要挑起什么战事;毕竟两国相争,丝毫差错不得,诸葛亮不至于疏忽至此。”
  “不是挑起战事。”魏帝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哪怕并不是打仗,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回调运,损耗也是很大的,诸葛亮是吃饱了干这个?
  “兵者凶器,未必向外,也可能是向内。”刘放压低了声音:“一旦军队开拔,干戈在己,那也就方便了私下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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