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314节
窦昭哪里知道,只是对金桂这种以武传家出身的孩子很感兴趣,笑道:“你是浆洗、缝补全家人的衣裳吗?”
金桂点头,战战兢兢地道:“我们家世居武夷,没有分家,一共有四十几口人,都住在一起,洗衣做饭这样的事,都是由大伯母领着我们一起做的。”
窦昭沉吟道:“你们家出事,你大伯母她们也都被抓了吗?”
金桂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哽咽道:“除了我七叔带着几个堂兄在外面历练之外,其他的都被抓了……”
她说到这里,很想求眼前这位看起来很和善的贵妇人把她的家人救出来,可想到陈嘉的话,她又不敢开口,只好可怜兮兮地望着窦昭,希望窦昭能突然间良心发现,主动问起她家里的事来。
窦昭看着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不是什么大事,陈大人已经出面帮你们家洗清了冤情,你们家里的人也已经都出了狱,被充公的田亩也都还给了你们家。你们且安心地在我这里当差,等大些了,自会放了你们出去和家里人团聚。”
金桂和银桂喜极而泣,咚咚咚地给窦昭磕头。
窦昭让甘露将两姐妹搀了起来,把人交给了素心调教,并对两姐妹道:“你们若是惦记着家里的人,可以给他们写封信,到时候交给赵娘子帮你们托人带回武夷就是了。”
两个小姑娘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跪下又要给窦昭磕头,被素心眼明手快地拉住。两个小姑娘自家知道自家的力量,不禁朝素心望去,却见素心温柔娟秀,哪里像是练家子,不由得大为惊讶。
素心趁机带着两个小姑娘退了下去,告诉她们怎样才做到迥乎不同而让人放松戒心,又告诉她们怎样才算得上是个合适的大丫鬟……
金桂和银桂虚心受教。
窦昭放下心来,和陈核的母亲商量着陈核和素兰的婚事,却突然得到消息,舅舅赵思进京述职,人已到了通州。
她喜不自禁。
仔细算算,她已经有十四年没有见过舅舅了。
也不知道舅舅现在怎样了?
是像上一世那样两鬓斑白清瘦憔悴,还是因为改变了命运又仕途顺利而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窦昭迫不及待换了件衣裳就去了玉桥胡同。
舅母和表姐正指使着丫鬟婆子打扫庭院,陈列摆饰,采卖鸡鸭鱼肉,忙得团团转。
窦昭看这样子就知道舅母已得了信,她问舅母:“舅舅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京都?他贴身的随从怎么说?”
为了保证旅途的顺利,都会有贴身的随从在前面安排食宿、报信等。
“说是后天的下午进城。”舅母抑制不住喜悦拉着窦昭去了内室,吩咐丫鬟们端些新鲜的果子过来,道,“你也别急,你舅舅一回到京都,我就把你来过的消息告诉他!”
窦昭连连点头,道:“那我后天一早也去城外迎接舅舅吧?舅舅去任上的时候,我才三岁,舅舅肯定已经不认得我了……”她显得很激动。
舅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
宋墨过来了。
“就知道你会来玉桥胡同探望舅母。”他笑道,“我也到舅母这里来蹭顿饭吃。”
舅母非常高兴,连声说着“求之不得”,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的好菜招待他们用晚膳。
赵璋如就凑在窦昭的耳边哼道:“看,都追来了!他这样天天粘着你,你也不腻?”
窦昭可不愿意让别人说宋墨的不是,道:“我不觉得腻啊!我觉得挺好的,我很喜欢。”
把赵璋如说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却让耳尖的宋墨的嘴角都要翘到了天上。
用过晚膳,窦昭和宋墨打道回府。
宋墨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紫檀木的匣子递给了窦昭。
窦昭奇道:“是什么?”一边说,一面打开了匣子。
猩猩红的漳绒内衬,放着枚通体无暇的羊脂玉臂钏。
臂钏上的莲花纹拙朴大方,古雅自然,却又不失雍容华贵,十分漂亮。
“这是?”窦昭不解地望着宋墨。
宋墨嘴角含笑,道:“这是奖励你的。”
“奖励我?奖励我什么?”
宋墨不告诉她:“你收着就是了。”
窦昭一头雾水,可任她怎么问,宋墨就是不说。她只好将臂钏收下了,道:“这臂钏是哪里来的?你怎么突然带了件首饰在身上?”语气中颇有怀疑。
宋墨笑容飞扬,道:“今天戴建约了我吃饭,我路过玉宝轩,看着这臂钏挺不错的,就买了回来。”
窦昭的生辰,因家里有客,又有宋宜春在堂,不好大操大办,只是下了碗寿面。但宋墨一直惦记着,送了根羊脂玉的莲花簪子给窦昭,见这臂钏和那簪子十分相配,就买了回来。原本准备过几天找个理由送给窦昭的,今天听了她的话,心中得意,忍不住在马车就将臂钏拿出来献宝。
“真的吗?”窦昭斜睨着宋墨。
“骗你干什么?”宋墨倒坦荡荡的。
只要不是收的贿赂就好。
窦昭安心地收下,问宋墨:“匡家的事办好了?”
“那是自然。”宋墨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伯彦马上要参加春闱了,我要是没把这件事办好,他分了心,岂不是我的过错?”
窦昭笑盈盈地望着他,突然亲了他一口,悠悠地道:“这是给你的奖励!”
宋墨正色道:“明天我要请伯彦和十二舅兄他们喝酒,像我这样帮了忙还倒贴的,是不是还能要个奖励?”
窦昭笑得直不起身来。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了英国公府。
他们的马车路过英国公府的大门口时,和喝得醉醺醺刚回来的宋宜春擦肩而过。
宋宜春听到马车中传来的那如银铃般的欢快笑声时,他的脸色顿时如乌云盖顶般的阴沉。
窦昭根本不知道宋宜春的郁闷,她在家里搬箱倒柜,找了两方从父亲那里顺来的翕砚、两匣子胡定墨、两匣子狼毫笔、两块和田玉的章料和一个掐丝珐琅银制的暖墨炉,用礼盒包好了,第二天去了玉桥胡同。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过关
阜成梅花报春早。
可现在到底还只是正月底,一阵风吹过,还是让站在京都西侧的阜成门外的人冷得有些瑟瑟发抖。
赵思站在茶楼前,望着眼前这个梳着堕马髻的陌生少妇,眼眶忍不住就湿润起来。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还只是牙牙学语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为人妻为人母了,这期间,他又错过了些什么呢?
“寿姑!”他有些颤抖地伸手虚扶着窦昭,示意她快些起来。
窦昭站起身来,喊了声“舅舅”,眼泪已簌簌落下。
前世,她错识了舅舅的隐忍痛惜;今生,又是舅舅帮她争取到了西窦一半的财产,她才能过得如此逍遥……两世为人,舅舅都从未亏待过她,反观她,前世的误会,今生的无力相助,她欠舅舅的,都太多太多……可今天,她既生活得幸福美满,又能和舅舅见面团聚,最喜庆的事也不过如此,她不应该哭,应该笑才是。
窦昭仰起脸,从心底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舅舅,您这次要调任,应该会在京都多呆些日子吧?”
她礼貌地寒暄着,但泪水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
赵思“嗯”了一声,眼角也不由水光闪动:“我会在京都多呆十天,等办完了你表姐的婚事,我们就要启程前往湖广……”
他有很多话想问问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女,可男女有别,分离得太久,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只有这样循规蹈矩的客套应答,好像才是最适合的。
舅舅和外甥女站在茶楼外黑漆描金的大字招牌下,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静默伫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舅母眼中原本含着泪,看到相顾无言的舅甥俩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看你们这舅甥俩,不见的时候彼此挂念,如今见着面了,倒没话说了。”她携了窦昭的手,对舅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寿姑在这里等了你大半天了,寿姑的女婿给我们在玉桥胡同租了个宅子,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去。”
听说那个英国公世子给自己租了个院子,赵思不由眉头微蹙,但想到今天是家人重逢的好日子,他立刻舒展了眉头,笑着朝妻子点了点头,上了马车,跟着窦昭的马车,回了玉桥胡同。
路上,窦昭还沉浸在见到舅舅的复杂心情里,赵璋如已低声和窦昭道:“你有没有失望?我爹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拘言笑的老古板。”她说着,长叹口气,全身放松地瘫靠在了大迎枕上,悠悠地道,“不过,对我也有点好处。他今天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以后肯定会盯着你的,这样我就轻松了。也不知道宋炎见了父亲会不会胆怯?你都不知道,上次别人给我说的一个秀才,就是因为见到父亲竟然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就被父亲给否定了……”
窦昭就是有再多的心思也被赵璋如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她打趣着赵璋如:“怎么?想反悔了不成?你现在已经定了亲,就算是舅舅把宋炎问得哑口无言,你们也只能按日子成亲?或者是你担心宋炎会被舅舅为难?”
宋炎毕竟是那个要和赵璋如共度一生的人,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赵璋如的脸红得像朝霞,伸手就要拧窦昭的脸:“让你胡说八道!”
窦昭偏头躲过,笑道:“我现在可是双身子,你要是欺负我,我立刻告诉舅舅舅母去!”
“你除了会告状,还会干什么?”赵璋如气鼓鼓地望着窦昭,杏眼圆瞪。
窦昭呵呵地笑,低声道:“我还会给我的表姐攒私房钱。”
“去你的!”赵璋如的脸再次红了起来。
她的婚期正式定在了二月初二,前几天窦昭给她送添箱礼,竟然是一座四进三间的宅子和一个田庄。舅母觉得太贵重,不愿意收,窦昭不悦,道:“舅母难道和我也要算得清清楚楚?”
舅母想了想,大方地道谢,收下了窦昭的添妆。
但在舅舅趁着换衣裳的间隙问起窦昭的近况时,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
赵思勃然大怒,道:“你怎么能收寿姑的东西?”
舅母最清楚自己丈夫的性格,她知道,如果窦昭给女儿添妆的事他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肯定更会气得半死,不如自己趁早和丈夫说清楚,才能顾全寿姑的一片心意。
她不悦道:“寿姑是谁?你这样和她泾渭分明,生怕沾了她一点点的光,难道你就不怕她寒心?你怎么不将心比心地想一想?你什么时候心胸变得如此狭窄了?我们住的这宅子是寿姑她女婿的,你是不是也要即时搬出去?朋友之间尚有通财之义,难道寿姑连你的那些朋友都不如?我当她是我的亲闺女,亲闺女孝敬我的东西,一丝一缕我都喜欢,我都高高兴兴地收了。更不要说这是寿姑心疼她姐姐成亲后的不易,送给她姐姐做面子的私房钱了!”
赵思默然。
舅母走了出去,吩咐丫鬟们摆膳,然后站在庑廊上等丈夫气消。
不一会,赵思就面带几分愧色地走了出来,和妻子并肩站在了庑廊上,佯作无事地道:“什么时候开饭?我肚子饿死了!这些日子不是吃干粮就是吃驿站的那些鬼东西,就没有一天吃饱过!”
舅母抿了嘴笑,吩咐丫鬟:“去请了小姐和表小姐出来吃饭。”
小丫鬟应声而去。
舅母帮舅舅整了整衣襟,转身进了厅堂。
赵思忙跟了进去。
等到窦昭和赵璋如进来的时候,舅舅和舅母两人正和和气气地坐在桌前说话,哪里来看得出来刚才曾经置过气。
舅舅真诚地向窦昭道谢,并道:“你母亲只有你一个,我也只有璋如她们三姐妹,这世上,你们最亲不过,你们以后要互相帮衬才是。”又后悔,“你大姐本想跟着一起来,可你大姐夫去年九月的会试落第,心里正不舒服,我就没让她来。”
窦昭知道,三年后她的这个大表姐夫会接连顺利地闯过乡试、会试成为庶吉士,在工部观政。
她安慰舅舅:“大表姐夫一定会金榜题名的,您莫要着急。这人的一生哪能都是顺风顺水的时候,他现在还年轻,多些历练,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