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94节

  脸上的布巾冷了,许栀和伸手将其揭下来。乍然从闭眼的状态中睁开双眼,许栀和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周围的亮度。
  陈允渡刚好从外面进来,随他一同进来的,还有周身缭绕飘散的寒意。
  许栀和被这冷意冻得打了个哆嗦,一双杏眼中带着刚刚热敷残留的潮湿冷意,她问:“外面很冷吗?”
  陈允渡没有第一时间作答,沉默了片刻,颔首:“嗯。”
  嗯,很冷。
  许栀和搓了搓自己冻得发凉的掌心,对他说:“那你快过来坐。”
  冬日里碳炉是必需品,许栀和算了算,自十月底,家中的碳炉基本上再没停过。不过现在的炭火价钱不高,在汴京城找挑担的卖炭翁买,一斤才几文钱。
  许府那会儿,负责采买的管事报给吕氏十二文一斤。除了许县令和正院,其他院子的炭火往往是不能够支撑屋内人暖暖和和度过漫长寒冬的。这也导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许栀和都以为炭火价贵。
  陈允渡步履很慢地走到了她身旁坐下,离许栀和还差一尺之远。
  像是担心身上的寒意冷到了她。
  许栀和主动坐到他的身边,将自己搓得发热的掌心贴在他微冷的脸颊上。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陈允渡怔愣了不到一秒,就顺从地靠近了过来。
  距离太近,许栀和甚至能看见他肌肤下的血管在随着呼吸吞吐有规律的起伏。
  像是黄昏时分的沙滩,海水上涌又褪去。
  “还冷吗?”许栀和感受着手底下的温度升高,眸中笑意粲然,“是不是比刚刚好受多了?”
  陈允渡仔细观察着她眼中的情绪,她没有显露出一丝愤懑与伤心,全心全眼都是他。
  他伸手,将许栀和贴在他脸上的双手包在掌心,轻轻一笑:“很暖和。”
  许栀和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
  方梨站在门口请示,“姑娘,饭菜做好了……要现在端上来吗?”
  自上次汤匙发出声响之后,晚间陈允渡在的时候,方梨进屋之前都会先请示一番,以防打断不该打断的。
  许栀和点了点头,点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门外的方梨是看不见这个动作的。
  她一边站起身,一边朝外面喊:“端上来吧。”
  方梨掀开帘子,目不斜视地将饭菜端上桌。
  今天的饭桌上有甜粥,洗净后的小米、黑米、赤小豆、红枣用锅文火慢熬,直至煮得粘稠,然后再加入几颗去了核的桂圆干,倒入适当白糖搅拌均匀,便是一碗甜糯可口的腊八粥。
  腊月初八已经过去了四五日,现在喝,纯粹是因为许栀和喜欢。
  窗外寒风瑟瑟,屋内甜粥香糯,许栀和很喜欢这种安心的氛围。
  而且,她还发现了一个极其细节的点——
  陈允渡吃饭干净,盛到碗里的饭,夹到碗里面的菜,无论喜欢抑或不喜欢,都慢条斯理地吃完。
  许栀和忽然想到了梅尧臣,上次拜访梅公吃饭的时候,有几粒饭顺着筷子掉在了桌面,他重新捡起来吃掉。
  餐桌是日日都擦洗的,梅府自然不缺这一两口饭,但梅尧臣的动作太过理所当然,没人有疑问。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最本真的对食物的敬畏。
  陈允渡和授他学业的梅尧臣一样,轻易不会浪费一点粮食。从这一点上来看,陈允渡是很好养活的,只要有一口饭,他就饿不着。
  但是即便什么都吃,其中还是包含着细小差别的……比如什么时候是心甘情愿的吃,什么时候是被逼无奈的吃。
  陈允渡的反应向来平淡,许栀和还是能从他的反应中寻找到微弱的不同,吃葵菜、嫩菱角,茄子和芋头的时候,他的动作悠闲中会透露出几分自在,而吃苋菜、水芹的时候,他的动作则会比平时慢上一点点。
  他也喜欢喝甜粥。
  许栀和想到这里,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些细节,可能陈允渡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连挑食都挑得平静乖巧。
  陈允渡望着笑声清脆的许栀和,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茫然。
  栀和在笑什么?
  许栀和将碗筷放下,任自己笑了一会儿,才重新端着碗。
  笑的时候她怕呛着。
  陈允渡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心,但见她笑得灿烂,跟着一道弯了弯嘴角。
  许栀和的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刚刚平息下来的笑又有了复萌的趋势。她故作冷清的清了清嗓子,说:“我想到了高兴的事……不过现在你不许问。”
  饭后,陈允渡将碗筷收拾出去。
  等他离开了屋内,许栀和才放松地绽开了笑容。
  她的双腿交叠,悬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晃着,手指在自己的小腹上打着转,帮助消食。
  歇了一会儿,许栀和重新站起身,将书案上散开的纸笔收拾起来,腾出一小片空位给陈允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书案上两人的东西越来越多,混杂在一处。
  陈允渡再次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在将画轴卷起来,放在一旁的竹筒中。
  他上前几步,接过她手中的书画,将柔软的白宣一圈圈滚绕,最后用上面缀着的艾麻绳系起来。
  白宣上空白一片,许栀和还没有想好该怎样作画。
  怕自己一时兴起,贸贸然下笔,将本该辽阔广袤的沙海画得小家子气了。
  两人对面而坐,一人读经史,一人读游记。
  书中的世界太过旖旎壮丽,所见所闻都犹如夹杂着细碎尘埃的暖风,许栀和仔细体味着书中的景象,并打定主意有空一定要去书斋中买一本回来。
  不对,不止这一本游记,她要多买几本。
  许是旁边的碳炉太热,许栀和产生了一抹困意,她的目光落在陈允渡清隽的侧颜上,顺着他的眼睫缓缓下移,落在他执笔的手上。
  他的手腕骨感分明,随着写字的动作露出一截,灯火下依稀可见青筋。
  暖白、修长的手握住棕色的笔杆,色差明显,对比强烈,许栀和看了一会儿,忽然面红耳赤地移开了视线。
  困意清醒了。
  可清醒亦如迷乱。
  许栀和伸手在她自己的脸上拍了拍,在心底默念“色即是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今晚一定要将草图画出来!
  她沉下心,在一张纸上描绘着自己想象中的戈壁与绿洲。
  陈允渡注意到了许栀和的视线,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自己握笔的手上。
  和往常并无不同。
  笔下的字迹比起往日多了些连笔,牵丝勾连,陈允渡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重新端正了字迹。
  一时间,室内安静,只剩下窗外低沉的风声。
  ……
  常府内。
  常庆妤听了许栀和的话,重新纠正自己的起床时间。
  要想她突然从午时过后提前到巳时初并非一日之功,她每天让自己早起半个时辰,终于在几天后达到了巳时初起来的目标。
  常稷轩采买年关需要的物品回来的时候,看见常庆妤坐在常大娘子的正院用着早饭,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常稷轩让身边的小厮将东西登记造册收入库房,自己抬脚走入了房中,常大娘子正在做针线,她儿时的好友新抱了孙儿,她正在制作虎头帽。
  府上不缺绣娘,但这是她的一片心意。
  常大娘子听到声响微微抬头,见是常稷轩,又低下了头。
  常稷轩先和常大娘子问安,唤了声“母亲”,得到颔首后立刻忙不迭常庆妤的身边坐下,故作大惊小怪地啧叹,“稀奇,真是稀奇。我瞧着汴河水也没干啊?哪阵风把我们常大姑娘唤醒了?”
  常庆妤吃着煎得金黄的蛋饺,见到常稷轩凑近的面孔,嫌弃地往后移开了些。
  同时转头和常大娘子告状,“娘,你看哥哥!”
  常大娘子低头垂眸一笑,目光中满是温柔,“庆妤好不容易起早了,你莫要羞她。”
  常稷轩笑:“母亲,我知道分寸。”
  “那就好。”常大娘子将线头缠绕打结,然后用剪刀将多余的线头剪断。
  手上的虎头帽已经成形,除了虎须还没缀上去,常大娘子将其放在竹箩中,站起身走到了常庆妤对面坐下。
  看着常庆妤嘴角还沾着蛋饺的馅儿,她伸手用帕子轻轻擦去,同时说:“那位许姐姐也来过府上几次了,改日找个时间,让她来府上吃顿便饭。”
  常庆妤连忙将自己正在咀嚼的咽了下去,“娘,之前许姐姐说过要拜见你,但是我怕她拘谨,自作主张拦下了,你可别生气。”
  “能劝我庆妤早起的人,我哪里舍得为难?”常大娘子说,“等下次你见到你许姐姐,记得问问她有什么忌口没有。”
  常庆妤便朝她露出甜甜的一个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自己记在了心上,“就知道娘对我最好。”
  常稷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听到两人的交谈声,等她们说完,才转头看向常庆妤,“最近你和许姐姐见过?”
  仗着母亲在身边,常庆妤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她挑眉看着常稷轩,语气慢悠悠道:“‘许姐姐’我能喊,哥哥你比许姐姐夫君还要年长,这样喊,羞不羞?”
  常稷轩看清常庆妤眼中报复的笑,哑然片刻,然后从善如流地纠正道:“你许姐姐。”
  常庆妤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
  她顿了顿,将今日的第七个蛋饺咬了一半,然后抬头看向常稷轩含糊不清地说:“对啊,前两日我才见过……父亲没给我书斋铺子,我将东西放在了你名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常稷轩闷闷不乐:“……前些日子我给陈允渡下了帖子,他婉拒了。”
  常庆妤夹着蛋饺的姿势僵在了原地,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旁边一直静默的常大娘子忽然开口道:“你的贴子送去了梅府?”
  常稷轩听到母亲问话,立刻端正了神色,颔首:“是。”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陈允渡在梅公身后求学,和梅公多有来往,孩儿觉得,不应该越过梅公直接对上陈允渡。”
  “你做的不错,”常大娘子微微点头,“不过帖子应当没有送到陈小郎君的手中……我猜,梅公不想他过早地卷入党派纷争中。”
  她的声线平静缓合,常稷轩立刻站起身,拱手道:“母亲,我绝无拉拢笼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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