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05节
不怪汴京城中人人激动,前几年没有这样各式纷呈的表演时,总觉得年味缺了点意思,现在大老远地就能听见远处锣鼓喧嚣……他们心中不约而同起了一个念头……这样才对嘛!
除夕过节,就应该是这样热热闹闹的过!
峨桥县是没有这样的舞狮象戏的,许栀和走在院门外,看着牵着小孩的妇人讲解着其中的门道。
如果和过去一样,那么在今日夜幕之前,会有十二支狮子队齐聚汴京城,在朱雀门下踩青夺魁——谁能衔到悬在最高处的青白菜,还能得到官家的亲自召见。
期间,狮子队需要严格遵循一套自己的流程,拜山、出山、参狮、洗狮脚、洗狮身、种假青、种真青、挖井、饮水、睡狮、扇狮、逗狮、镇狮、归山,每完成一步,才能接下一步,等满堂喝彩的时候,则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吃青。
这是极其考验表演者功夫的,做这些动作不难,但不同的狮子队如何呈现喜、怒、哀、乐、动、静、惊、疑八态也是自家班子的传承,喝彩声最高的一队,同样有机会得到官家和娘娘的封赏。
小孩听了母亲的讲述,眼睛睁得浑圆,她拽着妇人的手撒娇道:“娘!娘!我要去看!”
妇人也想念那会儿战事未起,和相公一道在汴京城看舞狮夺青的场面了,她眼中融了细碎的笑意,弯腰点了点孩子的鼻尖,对他说:“好好好,都依你。”
第71章
小儿得到了妇人的应允,满眼都是笑意。
第一支狮队过去不久后,立即有新的狮队经过,汴京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了声音,从家中探头探脑地张望,将原本宽敞的马行街围得水泄不通。
许栀和特意观察了下,这支狮子队除了纹印和上一支不一样,其他并无区别,想来是进京之前就已经依据朝堂过去的惯例,换上了特定的衣裳。
在这一支狮子队中,有一个“未满龄”的“小狮子”格外扎眼,他一个人顶着小小的大红狮子衣,灵活地转来转去,旁边众人被“小狮子”的举动取悦到,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爽朗笑声。
许栀和原先以为这是两支狮子队刚好从这边去朱雀门,很快,她就发现了十二支狮子队在绕着主城干道“巡演”。
用这样的声势浩大,告诉众人“我们来了”。
有小孩看了几个就忍不住追着人出去,但很快就被家里大人给紧紧拉住了,“舞狮象戏要到日暮才开场,现在‘狮子们’也要吃饭。”
小孩童言童语:“啊?他们不是晚上吃青白菜吗?”
众人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小孩也自知自己闹了笑话,躲在自家长辈的身后,再也不肯出来。
等十二支舞狮队伍的锣鼓声远去,围观的百姓方才转身回到各自家中,口中仍在谈论着晚间的盛会。
毫无疑问,重新恢复的第一场舞狮,场面将会空前盛大。
方梨和良吉也都凑了上前,前者倒是还好,后者则双目放光,许栀和看了一眼,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今日热闹,梅府说不定也会出来逛逛,你自去吧。”
前两日梅尧臣特意派人过来和陈允渡说,今年留在京中,暂不回去,等过了初三,再与梅鼎臣、梅佐一行回老家小住数日……然后梅鼎臣和梅佐就该收拾收拾,起身赴往新的任地。
说这些话的时候,许栀和是在旁边听着的。梅佐将从西北调往东南,光是其中路途,就要走上一两个月之久。最重要的是,他此行和父亲梅鼎臣往相反的方向前行。
梅鼎臣留在了西北,梅佐则要一路南下。
许栀和虽然没见过梅鼎臣,却从他们的交谈中想象出来了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他今年已过了花甲,放眼整个大宋朝堂,都算是高寿之人。
他继承了梅家的风骨,虽然身躯一日日衰败,却不愿意就此还乡养老,而是继续想着再为朝堂、百姓做些事情。
这个时候,路遥车马慢,一封家书来返需要三四个月,梅夫人离去的时候梅丰羽还小,但梅佐却是记得事情的,丁忧期满,他更加时时记挂着父亲。
他甚至想过这些年守候在父亲的身边,伺候他终老。
调令下来的时候,梅佐沉默了一晚上,这和他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在他彷徨之际,还是梅鼎臣开解了他,“我活到六十,却还能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已然心满意足。你我相隔千里,若有一日我寿终,你也不会急着回来吊唁,等手上政事处理完,再迁我归乡吧。”
梅鼎臣口中的“归乡”,自然便是迁回梅家老宅。那里走出过一代又一代的梅家人,也埋葬着一代又一代的梅家人。他的父母也长眠于此,回到祖宅,他也算回到了儿时的家中。
梅佐还欲开口说什么,却被梅鼎臣打断:“你心疼你母亲,对两个庶弟一直态度淡淡,但他们这些年,做的也算不错,有些事情,你多照拂一二;至于丰羽,再有一年便要弱冠……”
说及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时,他的语气带上了一抹遗憾,也不知道现在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得住。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交代梅佐,“我前几年就在想丰羽的字,你过来看看……若是真有一日,你身为长兄,长兄如父,便替我帮他束冠吧。”
梅佐看着梅鼎臣从笔架上取下毛笔,在砚台中蘸了墨水,在纸上落下了两个字——
乐濯。
梅佐看着父亲手腕轻转,然后轻声念:“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梅鼎臣笑着颔首:“丰羽啊,此生只消顺遂无虞即可。”
说这句话的时候,梅鼎臣身上带着浓郁的父爱,这和严肃认真了一辈子的他看上去分外不协调……梅佐几乎是眷恋地看着还算精神矍铄的父亲,然后坦然在不久的将来迎来与他的诀别。
来传话的小厮时梅尧臣身边的亲信,梅家人谈论这些的时候,并不会避开他。因此小厮在描绘当时场景时,惟妙惟肖,将几个人的语气神态都拿捏到位了。
许栀和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着漫长距离带来的无奈与惋惜,然后看向陈允渡,对他说:“无论你是外派还是留京,都让我跟在你身边。”
许栀和不是习惯了三两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古人,她想要清楚地看见自己在意的人,然后双手紧握,感知对方的存在。
陈允渡像是明白了许栀和的担忧,认真与她许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许栀和的心念一动,很多时候,许诺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带着一触就会破碎的无力感,但这句话从陈允渡的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其妙带着一种说服力。
所以许栀和信了,陈允渡说不会离开,就一定不会。这是她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良吉听到许栀和提起梅府,脸上出现一抹窘色,但很快又被他坦然化解了,他扬起一抹笑:“多谢大娘子。”
身为家生仆从喜欢上和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姑娘,是对主家的僭越,他的脑子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却做不到。
那可是他十岁就见到的小姑娘。从小就会跟在他身后用稚嫩的嗓音喊着“哥哥”,哪怕被家里的妈妈纠正无数次,梅馥宁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她身体瘦弱,比一般的同龄人看着要更加瘦削一些,脸上白净,被奶娘和妈妈用桃花胭脂点面,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人儿,每次开口喊“哥哥”的时候,眼睛都会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
后来他们长大了,意识到了这段感情也许并不应该存在,听说良吉要主动去陈允渡身边时,两人爆发了第一场争吵。
梅馥宁不愿意良吉离开自己的身边,她的身子骨实在太虚弱了,她可以以此为理由,让梅家人绝了给自己找夫婿这件事情,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但良吉不满足于此,他更想光明正大厮守在梅馥宁的身边,而不是让她承受着府上下人偶尔惊诧的目光。
梅馥宁不在意,但他在意。
最后梅馥宁还是被他说服了,她什么也没说,却用明亮干净的眼眸看着他——我等你娶我那一日。
上次送饺子,梅馥宁没出来,细算下来,两人差不多一个多月没见面了。一想到今日可以见到,良吉的心情无端有些激动。
最好的体现就是方梨发现他做事的动作更加利索了。
许栀和与陈允渡将春联和窗花贴完后,去了大厨房一道帮忙。
方梨依旧是主厨,许栀和过来后顶替了良吉的位置,根据前者的指令将她需要的东西递过去。
一时间锅气弥漫,热腾腾的饭菜香味力透锅盖,勾动了许栀和肚子里面的馋虫。
等饭菜烧好,几人合力将其放在了院中的桌子上。
许是刚刚大家一起忙活,几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热了起来。此刻坐在院子中,倒也不觉得冷。
许栀和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方梨的碗中,“今天方梨辛苦啦。”
方梨有些受宠若惊,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陈允渡的神色。
姑爷……姑爷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许栀和夹完,准备坐下的时候,方梨扯了扯她的袖子,指了指陈允渡。
她反应过来方梨的意思,夹了一筷菜放到了陈允渡的碗中,“官人今日也辛苦。”
陈允渡的嘴角浅浅弯起,他眼底含着清浅的笑:“谢谢娘子。”
一共四个人,许栀和夹了两个人,自然也不好厚此薄彼,许栀和看着良吉一脸的期待,如他所愿也夹了菜放到他碗中。
良吉很好满足,等许栀和与陈允渡动筷,也开始动手扒饭。
许栀和没吃饭,配着鸡汤和桌上的菜吃了个半饱。
饭后,良吉将碗筷堆在水盆中,和许栀和打了声招呼,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方梨看着陈允渡和许栀和,有心给他们制造独处机会,主动提出要在家中守着。
“除夕夜里,你一个人在家,不觉得冷清?”许栀和拉着方梨的手腕,“咱们一道上街去看舞狮。”
现在天刚擦黑,时间还早,去了朱雀门,也能占据一个还不错的位置。
许栀和与方梨走在前排,陈允渡落后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许栀和的发髻上,他中秋送的发簪别在她的发间,坠下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步一晃。
水青色的衣袖自然地垂在裙摆边,边角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蝴蝶用了银丝线,在满城的灯火辉煌中格外璀璨。
汴河大街上的小贩挤满了每一个能站人的位置,将自己的东西摊开,卖力地大声吆喝着。没抢到位置的小贩,只能挑着担,在街道上来回走动。
方梨原先还心不在焉,后面被许栀和拉着,注意力才渐渐回神。
许栀和拿了两根簪子在自己的脑袋上比了比,抬眸笑望着方梨,“你觉得哪一根好看?”
一根是碧色的坠珠簪子,一根是点翠的银簪子,都与她今日的衣裙很相配。
许栀和面容俏丽,不过这段时日忙着画作,亥时还不能休息,眼底下产生了一圈淡淡的青色。她今日特意用脂粉遮盖,现在看着不算明显。她眨了眨眼睛,将发簪再一次比在自己的发鬓间,重复问:“哪一根?”
方梨后退一步,转头去看陈允渡:“……姑爷觉得呢?”
许栀和本就想着也问问陈允渡的意思,听方梨提及,立刻转头看着他,目光灿如星辰。
陈允渡认真端详了片刻,许栀和的墨发如云,几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飘散,灵动有神,鬓边的发簪如锦上添花,更显姣好鲜妍。
摊主心底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檀郎玉女,赏心悦目的很。
见陈允渡不说话,他心中有些急迫,想要给这位看着年轻的俊俏郎君一句提醒——当小娘子这样问的时候,自然要说两者都好看了。
然后,将两根簪子都买下!
摊主正准备不动声色地挪到陈允渡的身边,却见一直沉默的少年开口了。
“坠玉簪子若春潭新柳,坠珠如露凝荷盘,通体泠泠有出尘之致,恰合栀和衣上烟青水色;点翠缀银,流光隐现,若孔雀翎拂镜湖,翠羽叠映月华,银底衬卿裙裾霜白。”
他字若清风,一字一句,带着几分不属于喧嚣嘈杂的赤忱。
摊主……摊主没听明白陈允渡说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这位小郎君说话很有文雅……眼瞅着姑娘脸上的淡粉色便能猜出一二了。
许栀和也没想到陈允渡会这样说。
陈允渡见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场上无人说话,主动走到摊主的面前,付清了银钱。
刚刚许栀和让他说,他便顺着自己的心意认真品着——结果毋庸置疑,簪花戴在许栀和的发髻上,自然怎样都好看。
青丝拂动的瞬间,他脑海中是《洛神赋》的“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他这样想了,于是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如实以答。
但愿栀和不会觉得他轻慢、抑或轻佻。
摊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刚摆摊就开张,上上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