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24节

  在旁边软绵绵的方梨见秋儿和许栀和都准备过去,还想留在家中继续休息的念头打消,她打着哈欠换衣服,好几次穿到一半,眼睛又合上了。
  秋儿目睹全程,惊叹地小声嘟哝着什么……难道,难道向来起得早的方梨姐姐落魄了?
  还是说,一贯爱睡懒觉的姑娘转性了,从此后“一日之计在于晨”,彻底摆脱了懒觉和回笼觉两道拦路虎?
  两人换洗得很快,穿好衣服后,便看见了两边屋子的人都到齐了,虽然姿态慵懒闲散,但都已经清醒了。
  和许栀和见礼后,几人一道踏上了去往早市的路。
  如果说盛夏的一天中什么时候最凉快,毋庸置疑早晨会高票胜出。晨起水面上漾起一层如轻纱般的白雾,随着日头升高,而慢慢散去,将燥热的空间中注入一丝宁静与清新。
  风中送来荷花的香味。
  许栀和走在路上,眼睛却在四周不断寻找,直到一片荷塘出现在视线中。
  水面荷叶青圆,菡萏自雾中款款现身,粉瓣似蘸过晓霞的狼毫,在宣纸般的水面洇开千重深浅。
  露珠如在荷叶的怀抱中打转,像是一颗不听话的珍珠,它借助着一缕自北向南吹来的风,挣开了荷叶,坠入水面。
  叮咚声惊醒了潜游的鲤鱼,摆尾间搅碎一池水天光影,却又在涟漪荡开处,转眼消失无踪。
  许栀和北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如果不是因为还需要去早市,她能端个小凳子在此看上一整日。
  原先浓郁的白雾越来越浅淡,最后像海水般退潮,一束金矢般的朝阳刺透云层,露出了人头攒动早市的真容。
  零散农户担着竹篾筐篓次第排开,扁担两头颤巍巍悬着各种碧色:连夜摘的莼菜还裹着河间雾,新掘的芦菔犹沾南郊泥,带刺瓠瓜顶着嫩黄花蒂。
  穿短褐的厨娘蹲身挑拣,指尖掠过紫茄的绸缎光泽,惊起叶底一只绿螽斯。
  秋儿熟稔地上前,蹲在了厨娘的身边,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昨日提及的“炒三丝”。
  厨娘心中有数,指了指筐中的笋子与蕈菇,示意自己记在心中。
  她重新看向卖菜的老妪,与其议价:“十文半筐可使得?”
  方梨、瘦猴与小升都围上去了,老妪没被这阵仗吓到,而是伸出手多比了一个“二”。
  她要十二文。
  厨娘微微犹豫,和秋儿交换着眼神。
  许栀和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开始随心所欲在早市中走走停停看看。
  她甚至在一个老农的摊前看见了菰米。
  菰米,也就是后来的茭白,无需过多调味,切丝炒成肉片便是夏日一道常见的可口美食。若是遇到鲜嫩的,即便生吃,也很爽口。
  不过来往买家中,停留在老农摊前的屈指可数。
  茭白不算难得,只消细心在沿河的水渠中翻找,就能免费得到一餐饭食,何必花上这几文钱呢?
  用肉和油水炒出来的茭白固然好吃,但现在愿意每餐饭都放油水和肉食的还在少数,没有这些调味,茭白也只能算作一道寡淡无奇,能够果腹的菜,和别具风味、好吃是万万挂不上钩的。
  许栀和的留步让老农振奋了精神,他的脸上满是褶皱,手在田间耕种的磋磨下早就变得粗糙红黑,但他掌心下的茭白却个个洁白干净,胖嘟嘟的,看起来是老农精挑细选的结果。
  “姑娘要是想买,这些,只要三文钱。”
  老农十分豪迈地往地上一指,罗了半个摊位过去。
  大约十三四个,许栀和没有细算,她微微颔首,从袖中摸出铜板,递到了老农的掌心。
  抱着一堆白白胖胖的茭白,许栀和回去找方梨和秋儿。
  要想在今日吃上茭白,她还需要方梨和秋儿的帮助。
  方梨看了一眼许栀和抱回来的东西,笑了出来。瞧着姑娘这一把抱回来的样子,有点像冬日里雪地囤积食物的松鼠,将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她问:“姑娘,你这是……”
  这一堆菰米,若是供应店里,很不够看,但是如果只是他们几人吃,份量又太多了。
  许栀和的脸上有点热,她不去回忆自己刚刚爽快给钱的时候是自己想吃占了上风,还是对老农的同情占了上风,她嘴硬说:“能吃的完。”
  方梨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说话。
  东西采买完毕,浩浩荡荡一行人朝着和乐小灶出发,食材备全后,众人很快各司其职,择菜的择菜,烧水的烧水。
  像许栀和这样“无所事事的编外人员”,和方梨一道被秋儿安置在堂中,当个吉祥物。
  卯时三刻,锅中倒油,烧得火热之时,切好的菜“刺啦”一声,混着清洗时候沾着水,在锅中搅出一阵烟雾。
  浓郁的香味顿时塞满了院子,直到院子装不下,飘荡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勾动着来往食客肚中的馋虫。
  许栀和看见几个食客被香味吸引,站在原地顿住脚步,他们若有所思,似乎在脑海中检索和乐小灶今日会端出哪些菜。
  别说是饥肠辘辘的食客,就是她,现在也只觉得肚子中空空如也,急需要什么都填饱。
  许栀和身为和乐小灶的东家,菜烧好之后,瘦猴立刻用小碟盛了一碗出来,放在她面前,“东家,饭还要些时候才好,你先吃点菜垫垫肚子。”
  桌上是一道肉沫紫茄,茄段在青瓷盘中舒展,油润的茄皮下透出铺在底下的肉沫星子,热油浇在姜蒜青葱末上,和焦糖色的底对比鲜明。
  许栀和瞬间被俘获,她在筷子筒中抽出一双筷子,茄段入口的同时,不禁想到若是有一碗鲜香的白米饭就好了。
  晨间的食客很快占满了铺子,一个接一个,直到快要巳时,在铺子中忙活的几个人才能松泛一会儿,吃上了早食。
  对面的铺子,瓦匠和木匠合力将成年男子腰身粗细的木梁搬来,准备进行修房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有些地方会在放横梁的时候,往下抛洒铜钱,以贺新屋落成,但也有些地方不是,只让亲近的几个人聚在一处儿吃饭,小范围地庆祝。
  午间时候,许栀和特意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昨日问她在不在的小书生没有来。
  可能昨日的嚣张行径,让端庄威严的夫子震怒,今日特意将其留下。
  许栀和想到小书生本圆润的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苦恼与萎靡,露出苦瓜般苦涩的表情,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笑。
  小槐在收拾吃过的碗筷,见许栀和望向树荫,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一幕,笑着说:“许娘子不必担心,那小书生很喜欢和乐小灶的饭食,过几日还会来的。”
  许栀和应了一声。
  其实细说起来,她和小书生只是萍水相逢,别说什么正式的约定,就连口头上的许诺都不曾有。两人一人在抱怨着书院的饭食,另一人安静地倾听,偶尔会试图通过千百年不变的书院学堂传统,触发共鸣,会心一笑。
  许栀和准备回铺中小睡一会儿,忽然听到小槐又跑了回来,对她说:“许……许娘子,小书生过来了。”
  小槐的口舌在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许栀和:“?”
  可是这都过了饭点了啊。甚至离应天府书院午憩开课的时间都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了。
  许栀和在心底惊叹:小书生不会这么勇吧?敢午憩的时候过来迟到回去就算了,还敢明目张胆地翘课过来吗?
  不至于,不至于非要赶过来的,许栀和小声地在心中喊。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
  门口,瘦猴和小升、翠雁已经完完全全呆滞了。许栀和透过他们肩膀之间的空隙看过去,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小书生昂首阔步地朝着和乐小灶走来了,和昨日慢吞吞甚至有些磨人的状态相比,他今日简直像是个斗胜的公鸡,或是捕猎成功向长辈邀功的幼兽。
  在他的身后,并排走着四个胡须飘飘,长衫带风的应天府书院的教书夫子。
  第84章
  应天府书院的教书夫子年纪最小也有四十岁朝上,颔下三绺长须似松针垂露,银丝间杂乌墨,年纪最长者鬓发皆白,身披纻丝白衫,交领右衽处微露中衣的蓝灰色滚边,朴素又端庄,很符合应天书院大儒应当有的风范。
  夫子不罕见,尤其是靠近应天府书院的这一带,早出晚归,至少都见过夫子去书院或者回家的样子。
  但是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像伸长脖子巡查的白毛大鹅一样的四个夫子齐齐出场,倒是颇有几分压迫感。
  路上,自然吸引了无数道好奇朝这边张望的视线。
  小书生走在最前面,和年纪最长、须发皆白的夫子说:“真的,这家饭菜味道不敢说应天府最好,但价钱实惠,可比书院食堂好吃了多了。”
  老者觑着他极力推崇、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二舅舅清正不阿,三舅舅虽然行事无拘,但也称得上一句风流才子,怎么到了他这里,满脑子都是吃吃吃?
  是不是应天府的教书出现了问题?老夫子忧心忡忡。
  应天府夫子天团走到了和乐小灶的门口,阳光底下,本就洁白的衣衫越发白的发光,吸引着来往行人的视线。
  许栀和看见小书生朝自己的挤眉弄眼,又看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年长夫子身上,顿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她在心中暗示几遍自己不读书之后,才能坦然面对夫子。
  小书生走到大眼瞪小眼的四对六人之间,跳了出来站在中央,向许栀和介绍道:“东家姐姐,这位是应天府书院的经义教授,名唤闻道,这位是书院的讲书,精通《周易》和《春秋》,最后两位是教习。”
  这些,都是他的直系授课夫子。
  随着小书生的话语介绍,许栀和一一看去,和几人微微颔首示意。
  闻道亦回礼。
  许栀和从小书生介绍判断出了几人的职称高低,最前的教授掌经义讲授与课试,偶尔和书院的判监事,也就是校长商议书院内部教务问题,讲书则为讲师,一般专长于某一类型的内容,比如《春秋》或者算学。教习负责日常课业督导,主要负责给学子不会之处答疑解惑,以及批阅每个月的月试——教习月试诸生文卷。
  许栀和在脑海中思考应该怎么称呼这几位,直接喊“闻教授”?感觉有一些别扭。
  她正在口中酝酿措辞,忽然听到最前头的闻道教授说:“二十年前,范参知也曾于应天府书院担任教授一职,彼时我虽然只是一介教习,却仍在其身后受益良多。”
  小书生暗搓搓地翻了一个白眼。
  又来了!闻道教授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臭毛病改不掉,见人就会说起曾经和范参知共事的一段经历,还要装成超绝不经意提起的样子——其实心底恨不能全大宋都知道,在庙堂上说一句话能搅起一片风云的范参知和自己过去认识。
  可是这二十年过去,范参知一路高升,从书院的教授一路升到参知政事,虽然现在变法中止被赶出朝廷中枢,但依旧地位不容小觑。闻道教授却还在书院里面,从教习到讲书,再到教授……说不准范参知都不记得这一个人了。
  但他到底还是畏惧闻道教授,只敢偷偷的翻。殊不知自己多年以后,会比闻道夫子更加热衷超绝不经意地介绍自己认识之人。
  许栀和云里雾里,“失敬失敬,闻,闻道教授?”
  闻道教授说:“跟着明礼喊我闻夫子即可。”
  明礼,正是小书生的名讳。
  许栀和从善如流,连忙说:“闻夫子,诸位夫子请进。”
  刚刚小书生介绍的期间,四个夫子站在屋檐外头,最前面的闻道倒还端着夫子的架势,后面的三个夫子连连抬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在书院讲书的夫子大多久不见天日,皮肤有些苍白,许栀和倒是不担心他们晒黑穿这一身白不妥当,更担心他们身子骨受不住,中暑晕过去。
  闻道依旧稳重地点了点头,顺着许栀和抛出来的台阶往下走,“也好。”
  后面最“年轻”的教习看着闻道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背影,只想催促他快些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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