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同一时间,在家搬货的宋陆远连打了两个喷嚏。
发现对方正深深凝望着自己,眼里还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宋显心里咯噔一下,那种熟悉且不妙的预感又来了。
侍卫长站在一旁,非常惊讶于自己眼前所见。
他没出现幻觉吧?他们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孟统领,居然给一个赶骡车的脏兮兮百姓送丝帕?
宋显迟疑了片刻,见对方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就礼貌接下了丝帕。
“谢谢。”
“你是宋寒承的父亲?”
“对。”宋显下车后,对孟凤亭行了礼,再度道谢。
孟凤亭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宋显,等他行完了礼,他好像也做完了决定。
他吩咐侍卫长:“去,把宋寒承叫来。”
侍卫长再次颠颠地跑向梁王府。
孟凤亭手搭在腰挎的大刀上,绕着宋显骡车观察一番。
他指着车上一堆绿油油的菜苗,挨个问是什么。
“芹菜、菘菜、菠菜和茄子,是用番邦的种子育出来的菜苗。”
“好吃吗?”
宋显留了心眼儿,谨慎回答:“我也好奇呢,所以才种来试试,好不好吃要等成熟的时候才知道。孟统领如果感兴趣,等菜成熟了,我送一些到您府上?”
孟凤亭又开始盯着宋显。
宋显猜测他应该是哪一句话又触动了对方的神经,及时噤声,保持沉默。
“好。”孟凤亭许久之后才应声。
这声“好”听起来有几分干涩,蕴着很多情绪。
宋显几乎可以肯定,原身跟这位孟统领一定有旧,是仇人还是朋友不清楚。
对方情绪表露没那么明显,也不像夏雪侯那样话多会透露信息,甚至都没有点破他们相识,这就很难搞啊!
宋显正觉得头疼的时候,发现孟凤亭又开始盯着他看了。
要命了!
幸好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有维持很久,宋寒承来了。
宋寒承走来时就见到孟凤亭站在宋显面前,把宋显当猎物一样盯着看,眼底的冷意如化成实质。
“阿爹。”宋寒承微笑呼唤宋显。
宋显连忙挥手回应。
孟凤亭跟着扭头看向宋寒承,嘴角一撇,模样似笑非笑。
“何时到的?等很久了?”
“晌午刚到,没有等很久。”宋显见到大儿子特别开心,先打量宋寒承状态如何,就怕他这几日在梁王府受委屈。
“孟统领也在。”
宋寒承仿佛才看见孟凤亭。
他拉住宋显的衣袖,面色不改地踱步到宋显身前,微笑着与孟凤亭面对面打招呼。
“今日休沐?三不管地界又出事了,梁王正为人选发愁呢。”
宋寒承言外之意:你很闲?我可以帮你找点事儿做。
孟凤亭也笑,“忙得很,不过这会儿午休,才闲逛了一会儿。与令尊相遇,也算缘分,不如我请你们吃午饭如何?”
宋显忙摇头推辞:“那怎么好意思,要请也该是——”
孟凤亭眼中笑意更浓,就等着宋显把后半句说完,他就立刻答应。
“家父今日刚赶路归来,满身尘灰,实在不好唐突了孟统领。”
宋显马上止声,点头附和大儿子的话。
“好啊,,”孟凤亭语气幽幽,“那我们改日再聚。”
孟凤亭话毕,看了一眼宋显,才大步流星地迈步离开。
因为身形庞大,他走路带起很大一阵风,宋显额头上的碎发都被吹下来两缕。
宋显将两缕碎发捋了捋,别到耳后。
“这人真的好大坨啊,他是谁?统领什么的?”
“金甲卫统领孟凤亭,掌管永州郡所有军备力量,是梁王身边最受器重的武将。如果说在永州郡,梁王是第一,那他就是第二。”
宋显接着问:“那永州郡郡守排第几?”
宋寒承迟疑了下,诚实回答:“不知道。”
郡守袁思放,年二十,纨绔一个,除了长得好看能当个摆设外,无任何用处。这样的人在永州郡排不上号,一村之长都会排在他前面。
宋显则把这话理解为永州郡除郡守之外,还有很多厉害的人物,那他以后出门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得罪人才好。
宋寒承牵了一匹马绑在骡车后面,然后就驾上骡车,带着宋显去了他分的那块田。因为下午还要继续当值,宋寒承当即就骑马折返了。
宋显在目送走宋寒承后,表情才沉了下来,陷入沉思。
孟凤亭,凤亭。
他对“凤亭”这名字有印象,当初在长水县驿站的时候,夏雪侯跟他讲过。
“在咱们六岁的时候,钩浑族遭遇了灭族之灾,是族长以命相护,将我几个孩子安全地护送了出来。
你说要带着我们报仇,就带着我、信之、凤亭参加了……”
后面的话因为驿丞打岔没讲完,宋显也忘了问夏雪侯凤亭是谁,人在哪儿。
如今看,这位孟凤亭应该就是夏雪侯口中说的那个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孟凤亭今天的表现,似乎没有直接戳穿他身份的意思。
宋显把菜苗都移栽到田里后,就提起骡车上的木桶,打算找个地方打水。
隔壁田里正好有人在干活,宋显就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小兄弟你好,请问这附近可有能打水的井或河?”
“那边有条小河,我带你去。”
干活儿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笑起来满口大白牙,性格爽朗。
“我叫雷庆,那一片是我祖父的田。老人家干不动了,就由我来种。”
宋显想着他们以后肯定还要打照面,也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我在这干了好几天了,以为隔壁的田没人种呢,宋大哥就来了哈哈。真好,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作伴种田了!”
雷庆给宋显带到地方后,就热情地下河,帮宋显打了一桶水。
“今天太热了,我正好下水凉快凉快。”
河水清澈,里面有很多石头,许多石头上带着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宋显看着满河面飘的“价值说明”,慌忙喊雷庆快上来。
“水里有毒水蛭,你快上来!”
宋显对雷庆伸手。
雷庆退抖了一下,皱眉“嘶”了一声,连忙搭上宋显的手跑上岸。
两只手指粗的黑水蛭正吸附在雷庆的脚背上,雷庆赶快把它们揪了下去。
脚背处对应的两个地方立刻出血了,血量不大,但雷庆脚背上的血管开始迅速变黑,一路向上蔓延,须臾间就蔓延到雷庆的脸上。雷庆的嘴唇开始发紫,浑身抽搐,翻白眼。
“庆儿?庆儿?我的庆儿啊!”一名拎着篮子妇人跑了过来,扑在雷庆身边大哭起来。
任谁看了雷庆现在这样子都知道,雷庆肯定中毒了,而且毒素蔓延太快,几乎没可能救治了。
“天呐,他们不知道这条河里有毒水蛭吗?”
“新来的吧,不知道情况。”
“唉,可怜啊,没救了,几息之间必死。”
……
两名农夫扛着工具,刚好路过这里,看到这一幕都唏嘘起来。
宋显从怀里掏出了凤血藤的白花,塞进了雷庆的嘴里。
雷庆的身体很快就不再抽搐了,紫黑色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身上的黑色也褪了下去。
妇人感受到雷庆呼吸平稳了,止了眼泪,手按在雷庆的脉搏上。确定他身上的毒确实解了,妇人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一边笑一边哭,对宋显磕头:“多谢恩公救我儿性命。”
“您太客气了。”
“娘?”雷庆醒来后看见妇人,立刻高兴地喊她。
妇人抬手就扇了雷庆一巴掌,“我教过你什么?居安思危,戒备常时。你只是来种地,竟差点把自己的命种没了。若非这位公子仗义相救,我们母子已经阴阳相隔了!”
妇人严厉训斥完雷庆,又痛哭起来。
“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雷庆拉住妇人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赔错。
妇人一把甩开雷庆的拉扯。
宋显十分惊讶:“差点没命的人是你儿子!他刚从阎王那里抢回命来,就挨了你一巴掌,还要哄你?”
妇人愣住。
“受伤的是他,要死的是他,你作为母亲再伤心难过,能比得过他亲身经历所受的伤深吗?他差点死了啊,这教训他自己会记不住?再说这是意外呀,很难预料的,谁都不想的,怪不了任何人。”
“宋大哥,我没事。”
雷庆忙插在宋显跟母亲中间,感谢宋显替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