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不知真假,但我记得母亲曾私下告诫过我,说聚元珠就相当于我的命,嘱咐我千万要随身带好,不能有一丝差池。
我乖乖地听了母亲的话,将聚元珠当命根子护着。
而母亲却在这之后变得越来越奇怪,她每日不再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我,常常笑着的面容也开始冷硬下来。
在一个毫无征兆地夜里,她拿着匕首推开了我的房门,用力扯下她让我好好爱护的聚元珠,任我如何哭闹,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划开了我的小腹,将聚元珠放在了气脉运转之处。
她用沾满血的手擦拭着我的眼泪,尽量冷下的声音还是不住地颤抖:“乖,阿雪乖,不痛,不痛的,不要哭。”
“娘是不是不喜欢阿雪了……阿雪一直很听话的……娘,好痛啊……”我还是哭,我从来没想过我的母亲会这么伤害我。
“娘亲最喜欢阿雪了,阿雪一直都是个乖孩子……是娘亲不对,都是娘亲的错。”
“阿雪不要娘亲了,娘亲坏……”
“好,好,是娘亲坏,是娘亲坏……阿雪乖啊,不要跟你爹说,知道吗?”
“我要跟爹说!我要告诉爹!”我不依不饶地大叫着,那一瞬间母亲的神色变得极为恐怖,吓得我立刻息了声。
“不许告诉你爹!听到没!”
我尽力地憋着眼泪点了点头。
“你告诉你爹,你不小心把珠子弄丢了。阿雪最乖了,一定会听娘亲话的,对吗?”
“爹会打我的。”我怯生生地看着陌生的母亲。
“就算他把你打死,”她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你也不能说。”
我吓得愣住了。
“阿雪要是不听娘亲的话,娘亲就再也不来看阿雪了,知道吗?”
她的怀抱还是温暖的,但当时我挣扎着只想逃开。
那是母亲这辈子最后一次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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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仿佛恢复了往日模样,甚至还打算带着我回娘家散散心,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父亲的理由是我课业繁重,抽不出时间出去游山玩水。
其实我心里对那些课业厌烦至极,但对于母亲当时我显然更为抗拒,所以对于父亲的话,我并没有反驳。
我甚至还想着,等母亲一走,就立马跟父亲告状。
母亲并没有坚持,她挂上熟悉的温柔微笑,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背。
“阿雪,听话。”
这是母亲这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雪,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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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之后迅速地发现聚元珠不见的事实。
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震怒不已。
“说!珠子丢哪儿去了!”
“我,我不知道……”我跪在书房冰冷的地面上,瑟瑟发抖,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小年纪便学会说谎了?”父亲冷笑一声,抄起桌上的茶杯朝我砸了过来,瓷杯避开我砸落在地,四分五裂的瓷片四处迸溅,堪堪划过的我脸侧。
父亲的威压自小便是我难以跨越的天堑,那时的我更是被这个阵仗吓得头脑一片空白。
“娘,娘她……”我刚开了一个口,却骤然清醒,想起了母亲的话,颤抖着改了口,“娘她也找过了,没找到……”
听到这话的父亲却不再追究了,直接喊人将我提了出去,在书房的门关上之前,父亲还在用他平日的语气骂着。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再之后,灵山余氏就没了。
山庄并没有因此就乱成一锅粥,我也不知道父亲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魔教”的字眼从此在我的生活中不断地出现,在所有人都在痛骂憎恶着这一群“恶徒”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心里痛恨着我自己。
我想起我面对父亲时那一闪而过的退缩,是不是因为我差一点就不听母亲的话了,所以她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我原本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了,可现在我找到了。
我更痛恨我自己了。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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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又睡着了,醒来后竟已是日昃之时。
除了还在门口把守的人,整个廊道里都是空空荡荡的,我踏着有些虚浮的步子,朝看守的大哥走去。
“圣女殿下吗?”大哥挠了一下头,“我刚刚见她好像已经回房间了。”
我点头谢过准备离去,却被大哥叫住了。
“薛小哥,你没事吧?瞧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他一脸担忧。
“我没事,多谢大哥关心。”我微微一笑,便告辞了。
我转身朝里走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指甲已经很久没有修过,划过脸侧有轻微的痛感,触到发干的嘴唇时,我微微一用力,将干裂的皮扯掉,一阵刺痛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我抿了抿唇,才觉得湿润了一点。
我找到妲妲的时候她正从门口出来,她看见我时一愣,继而也是一脸担忧。
“你怎么来了?现在还没什么事情,看你这脸色,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有些纳闷,我的脸色到底是有多差?
“我真的无事,”我抬了抬手,却还是放下了,“我是专程来找您问一些事情的。”
“什么事?”她问道,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我低下声来,“您可以告诉我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点点头。
“可以,你今晚再来找我吧。”说完也不待我回答,便与我擦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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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房间里静坐了一下午,出门之时廊道门口已经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廊道里已经有不少人走动了,我在一旁倒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但最后我还是被人拦下了。
薛流风还是一身惯爱穿的黑衣,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一如当初。但有些凌乱的发尾还有黑衣上怎么也遮挡不住的灰尘无一不在提醒我,他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养尊处优意气风发的薛家少主了。
“你要去哪?”他问我。
我现在其实很烦他现在这样,对我的一举一动紧盯不放,就好像我时时刻刻都在图谋不轨一样,连寨子里对我不熟悉的人对我尚且不会如此防备,而与我相识十几年的他却会。
这十几年我大概确实是没有留给他什么好的印象。
“去找妲姐姐。”我如实相告。
“这么晚你一个人去,是不是不太合适?”不出我所料,他又皱起眉开始找我的茬。
“别人都没觉得不合适,你倒在这里多管闲事起来。”
“你不觉得你和妲妲姐走的太近了一些吗?”他有些不依不饶,好像非得要我放弃了这个心思才行。
“这里对我好一点的本来就没几个人,我不去找姐姐,难道还去找你吗?”我凉凉一笑,反呛了他一句。
他果然没话说了。
我没理会他继续走,余光瞥见他还跟在我身后,但我没有阻止他。
我们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所以在走到离妲妲房间的不远处时,她便已经察觉到,打开了门。
妲妲看见跟在我身后的薛流风,很是意外,于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在询问。
“碰巧遇见的。”我实话实说。
妲妲的眼神在我和薛流风之间来回游移,然后停在了薛流风身上。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她问。
薛流风憋了半天,好一会儿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出来的话也蹩脚极了。
“没事,我就到处转转。”
我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薛流风有些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怵他。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朝他十分客气道:“既然无事,那薛兄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言下之意是要他快点滚蛋。
妲妲也点头,“是啊,你今天应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轻哼一声,转身便离去了,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收拾好表情,对妲妲笑了一下。
“妲姐姐,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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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些什么?”妲妲坐在石桌之旁,我乖觉地坐到了另一边。
“我想知道,姐姐和我的母亲是怎么认识的。”我沉默了一会,回想又是无果,“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秋原。”
唯一一次离开,就是永别。
“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妲妲揉了揉眼角,整理着思绪,“那时候你父亲灭了圣教夺了圣殿不过一年,你的母亲就突然出现在南疆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七八年前,恰好是我出意外的那段时间,也是我记忆几乎完全模糊的时间。
“我是在寨子外面巡视的时候遇见她的,那时候我们在九寨的帮助下艰难地建了寨子,作为替代圣殿的庇护之所,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害怕被发现,所以我经常会带着寨子里的男人出来巡察,防止可疑人士的出现,你母亲那时差点就被我们误伤了,”妲妲说着,突然笑了笑,“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几乎都快饿晕过去了,浑身脏兮兮的,狼狈死了,一点都不像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谁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孤身一人从中原走到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