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圣人仰面躺倒,满足喟叹道:“这门亲结得妙,结得太妙啊……”
  -
  郭询回了延嘉殿,一刻都不停,立马唤来隋广福:
  “你现在到杨家找顾拂弦,就说我要为杨行嘉和白家二娘子赐婚,取庚帖来合算八字。”
  隋广福忙一拍掌,讶道:
  “这事儿真就这么简单促成了?”
  郭询冷笑:“圣人也是个蠢的。抬举杨家打压郭家,把白雪亭这个添头赐给杨行嘉,是看重她爹娘的身份。哪有那么简单?白雪亭能是个好拿捏的?怕是能闹得杨家翻了天,圣人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她解下珊瑚耳珠,朝镜中嫣然冷笑:
  “反正都姓白,真要论起来,白雪亭才是白家老二。”
  隋广福奉承道:“娘娘高明。这样一来,顾夫人本就喜欢那白家阿霜,定会心甘情愿地钻您的套!”
  郭询闭目养神,按按太阳穴,舒了口气道:
  “夜长梦多,早日板上钉钉的才好。既然圣人定下了,那本宫便是早些传旨又何妨?”
  她又嘱咐隋广福:
  “今日是五月十五,白雪亭定在魏濯尘墓前祭扫。六郎刚死,杨行嘉才见了顾今宵一面,只怕他也是满心怨怒,恨不得杀雪亭而后快。他两人说不定已在恩师灵前打起来了。”
  郭询蓦地睁开眼睛,凤眸凌厉:
  “好啊,越是怨侣,本宫才越放心。”
  -
  “杨大人不如将刀再往前推一寸。”
  白雪亭神色自若,仿佛刀不是架在自己脖子上似的,冷声道,“杀了我,血祭废贤妃的儿子。你说废贤妃会不会高看你一眼?”
  “白雪亭。”杨谈目光冷峻,手中长刀震颤,“你真当我不敢见血?”
  “你当然敢。”
  白雪亭搁下手里的纸钱篮子,转过身直视杨谈,生生向前走了半步,刀锋瞬间刺破她颈间肌肤,汩汩渗出一道血珠,殷红挂在咽喉。
  “我也不是没见过你杀人的样子,引弓搭箭,正中心脏,好威风。”
  白雪亭眸中寒意凛冽,她抬手指着二人身前,一方小小的墓碑,上刻“先师魏渺濯尘之墓”八个字。
  “今日当着恩师的面,你这一刀劈下来,我人头落地,你大仇得报。”
  她声音在山间铿锵回荡:
  “杨行嘉,动手啊!”
  杨谈怒极,长刀又是一震,直直逼近她最脆弱的咽喉。
  白雪亭扬颈待死。
  她一双眼睛淬满了无穷无尽的恨。
  “你今天不杀了我。”她眼眶发红,咬牙切齿,“来日我一定杀你,砍下你的脑袋奉到恩师灵前。”
  杨谈怔忪间,白雪亭一把握住刀刃。他瞠目,立刻收回长刀,刀锋只划破她掌心一层皮。
  “你疯了!”
  白雪亭根本不回答他,她劈手夺了刀,直直往他胸口刺去,一丝情面不留,步步都是杀招。
  杨谈匆忙避开,趁着她右侧全是空门时,狠狠攥住她握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更用了力,拖着她手腕将人拽过来,指骨狠敲她麻筋。
  白雪亭手臂倏地一麻,长刀脱手。
  杨谈反应极快,一脚把刀踹进河里。
  他单手环住她两只手腕,将她困在身前方寸,冷冷道:
  “当年你恨极我,报复在我身上便罢。贤妃彼时尚怀着身孕,也不曾得罪过你,甚至曾照拂你良多。白雪亭,你何必伤害无辜的人?”
  “你好意思和我谈无辜!”白雪亭仰头死死盯着他,一脚踹在他小腿骨,“杨行嘉,你到现在为止,敢不敢说一句老师是罪有应得!”
  杨谈猝然止住语声。
  白雪亭几近崩溃失声:
  “他无罪被诛,眼看着学生背叛自己,生平所有功绩被抹去,至今担着遗臭万年的污名!你们说他和王雁荣里应外合,你们说证据确凿。杨行嘉,你扪心自问,那些证据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假的,都是假的又如何?”杨谈又将她拉近,“你翻得了案吗?”
  白雪亭猛地咬在他手腕,尖牙利嘴。杨谈吃痛,却不松手。
  他另一只手揪住她长发,沉声道:
  “白雪亭,我告诉你,既定事实不可转圜。你没有办法,谁都没办法!”
  “时势如此,他就活该去死吗!”白雪亭高声道,“他就活该做了你们郭杨李顾的磨刀石!恩师不无辜吗?顾今宵在杨顾之门下长大,吃尽了高门世家的好处,她有什么无辜!”
  杨谈断喝:“白雪亭!”
  她却浑都不管:“难道我不无辜?为什么我死了爹娘之后,又死了老师!为什么天下万万人,永远是我的亲人在牺牲!”
  杨谈蓦然怔住。
  白雪亭凌乱头发被风吹了起来,苍白脸色犹如厉鬼。
  她冷笑:
  “你们还没杀够吗?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她神色如此决然,是真的想赴死。
  杨谈缓缓松开了手。他看见,白雪亭两只伶仃的手腕,已被他攥出刺目红痕。
  他闭了闭眼,道:“魏公灵前,我不动你。”
  “你现在连一句老师都不肯叫。”白雪亭无比失望地看着他,“杨行嘉,你还记不记得,这两个字都是他赠给你的。”
  “君子澄心凝思,行嘉言真。恩师的期许你都记不得了。”
  白雪亭冷然退后半步,纤瘦的影子几乎要消散在夜风里。
  她瞳仁很大、很黑,在一盏冷光之下,显得阴气森森。樱桃红的唇更衬得肤色煞白,恍惚是提灯夜杀的女罗刹。
  白雪亭笑得有些苍凉: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这一生,至死都不会。”
  杨谈抬手,却只捞到一把空气。
  白雪亭广袖一挥,纸钱漫天洒落,仿佛五月飞雪,天地尽是白纷纷。
  数不清的纸钱将杨谈整个笼住,他掌心向上,接住了一片,好像雪花。又一片落在睫毛上,糊了眼睛。
  庄重整齐的马蹄声就在此刻停驻。
  杨谈恍然回神,竟听见了隋广福的一声长啸:
  “鸣凤司指挥使杨谈,琅嬛阁女史白雪亭,跪接帝后口谕——”
  纸钱如雪,兜头落了二人一身。
  杨谈与白雪亭并肩跪下。
  满天惨白之下,惟有隋广福手中高高举着的两张庚帖是鲜红的。
  “你二人庚帖在*此,帝后已请司天监代为合算生辰八字,实乃佳偶良缘。即刻,命你二人筹备婚事,结成姻缘,五月末前完婚。”
  最后一枚纸钱飘飘摇摇落下,正好落到二人中间。
  第21章 尽早和离!
  这封荒唐无比的诏谕下来后,却没有如隋广福预料般,闹得不可开交。
  无他。白雪亭身体不好,情绪大起大落一番,长跪起身之后,当即就晕了过去。
  隋广福抢先将人扶进车里。杨谈迟了半步,只得硬生生收回手。
  他瞥了眼软倒的白雪亭,只见她面色白得吓人,两弯远山眉紧蹙。
  隋广福道:
  “哎哟,杨大人。雪亭娘子都这样了,奴婢得赶紧送她回去。大人自便吧!奴婢可管不了您了!”
  语罢,也不看杨谈什么反应,急匆匆驱车往白府去。
  此夜,平康坊杨府。
  顾拂弦夤夜点灯,烛火明灭,扫到她不安颤动的眼皮。
  她语调沉沉,对杨纵道:“皇后突然要行嘉的庚帖,说与白二娘子合算八字,我总觉得不对。”
  杨纵正襟危坐,如木雕泥塑,左手虚握茶盏,平声道:
  “都快亥时了,真要赐婚,难道等不到明天白日吗?”
  二人隐忧的工夫,侍女忽地跑进来:“主君、夫人,少爷回来了。”
  杨纵道:“让他来见爹娘。”
  不出片刻,杨谈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赤色鸣凤袍。
  杨纵一眼瞧见他手里的大红庚帖,破天荒没让他行礼问安,微讶道:
  “庚帖在你手里?”
  顾拂弦低头,扫了一眼那庚帖:“皇后赐婚,你知道了?”
  “知道了。隋广福来传的帝后口谕。”杨谈垂眸道,“赐婚儿与……雪亭。”
  一室死寂。
  杨纵攥紧了茶盏,极力压抑心头大震,问道:
  “你确定是白雪亭?她不是马上就要当舒王妃了吗?”
  杨谈:“传旨当时,儿与雪亭正在魏公灵前,绝无差错。”
  “可是皇后来取庚帖,说的是你和白家二娘子……”
  顾拂弦语声戛然而止。
  是啊,谁又说白雪亭不能是白家二娘子呢?
  杨纵握拳拍案:“她竟玩了这一手文字陷阱。”
  顾拂弦望着杨谈:“这姻缘荒唐,你待如何?”
  杨谈只道:“帝后之命,不可违。”
  杨纵霍然起身,目色森冷:“你要把祸殃招进家里不成?她当年险些要了你的命,难道你忘了?白雪亭如果进门,家里可还能有一日安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