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雪亭清楚郭询手段,垂眸问道:“因你知道溃堤案的内幕?所以她才要威胁你?”
  伍沧无奈道:“说白了,我也只是个小喽啰,当年案件中心的那一批人早就被砍头了,没死的也陆续被你的家族追杀。我之所以能留下一条命,一是他们以银竹作为把柄,二则,我知道的,也不过就是汝州银库地下,有一条秘密的通道。”
  白雪亭顷刻惊醒,忙追问:“通往何处?”
  伍沧摇头:“这却不知。当年银两运到汝州,经三方核验后数量无误方才进入银库。可……可到了真要调动银两筑堤的时候,我才发现,府库里的银子大半早就不翼而飞了!我任银曹参军,银子少了头一个问罪的就是我。我更不敢将此事告知上峰,只想着,万一自己能搜寻出什么踪迹来呢?将功折罪也是好的。”
  他说到此处,愈发放低了声音: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府库连廊的地砖是松的,往砖缝里倒了些水,水全都顺着缝隙渗了下去。我便想,会不会是地下有玄机?还等不及我查出什么,洪水就来了,我自然知道修筑堤坝的钱款早就没了,那堤坝就是个空壳子!满城百姓死伤过半,大半汝州官吏的脑袋都被砍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是刺史贪污了这些银两。”
  “所以……”白雪亭缓缓道,“你觉得银两是从地下运出去的?”
  “是,大宗银两出库,手续极为复杂,不可能无人察觉。只有从地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伍沧说罢,顿了下又道,“只是……刺史府里搜出来的,数量还是不够。应该有银两被运去了其他地方。”
  白雪亭蹙眉,心中一骇。
  她固然知道郭家势大,却没想到在银库底下挖地道的事情他们都能做成。
  恐怕整个汝州都是郭家势力盘踞!
  她定神,又问:“这些你可与鸣凤司的人说过?”
  伍沧道:“不曾。我……我怕他们去查地道,惊动你姑姑,到时……银竹怕是没命了。*”
  白雪亭得了线索,不多停留,她将那枚玉佩交到伍沧手里,望着他眼睛道:“救银竹之事,我会尽我所能。”
  伍沧哭丧着脸道:“十娘子,两条人命交在你身上,你可得还我们一个公道!”
  白雪亭清瘦的肩膀一下子沉甸甸起来,从烟囱里爬出去后她还暗暗抱怨自己:怎么她个八品小官还成了青天大老爷了?要他们鸣凤司干什么吃的?
  她随手一抹,脸上一把灰,白雪亭猛地抖了两下,感觉身上已经脏得不能再脏。
  ……大爷的,吃了一嘴灰不说,审完伍沧回去还得审杨行嘉,真是操不完的心。
  鸣凤司堂屋内,杨谈轻轻搁下茶盏,问明珂:“沈少卿下暗牢多久了?”
  明珂答道:“快半个时辰了吧。”
  杨谈略忖片刻后起身,“我也去趟暗牢。”
  他行至暗牢入口,一眼看见躺在正中间半死不活的沈谙。
  杨谈:“……她总不会是在暗牢大门袭击的你。”
  那烟囱也不通大门啊。
  沈谙猛地跳起来,“你也知道她会袭击我啊!那你还让我一个人下来,老天,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捂死!那是真迷药,本官我是真被迷晕了啊!”
  “换别人她又打不过。”杨谈十分冷漠无情,“你就当为查案献身了。”
  杨指挥使拍拍沈谙肩膀聊以安慰,问道:“怎么样?她审出什么了吗?”
  沈谙一扯嘴角冷笑:“她拿药马的蒙汗药用在我身上,我醒过来的时候人都爬出去了,你指望我听墙角听见什么?”
  他不怀好意对杨谈道:“要想知道,你回家自己问她呗!”
  第39章 哼,傅清岩才是她心心念念的新郎。
  六月暑气正浓,虽金乌西落,但赤红晚霞仍烧得人身上闷烫。
  杨谈回到望春台,着人在屋里放了冰鉴,一进里屋四下环顾,哪儿有白雪亭的半点影子?
  莫非还没回来?他想着,可此时秘书省大门都该关了,她能去哪儿?
  碰巧宫莲进来添冰,杨谈便问她:“少夫人回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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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莲垂首答道:“不曾。只是白府遣人来知会过一声,说少夫人回娘家陪姊妹坐坐,过会儿就回。”
  杨谈心道白适宗府上算她哪门子的娘家?小祖宗定是又出去折腾秘不告人的勾当去了。
  ……她现在的立场,还真是扑朔迷离。
  郭询必定是要她暗探鸣凤,搅乱他查溃堤案的进度。可为何圣人又对他说,雪亭会是他很好的助力?她难道又和圣人有什么交易?
  溃堤案于杨家而言,是和郭家斗法的由头。那于白雪亭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希望郭询倒台吗?
  万般念头在他脑海里转过一圈,杨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余光却瞟见宫莲还站在原地。
  她神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
  杨谈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宫莲便福了福身,压低声音提醒他:“少爷,明日新婚第三日,您应当陪少夫人回门的。”
  新妇回门,百年旧俗。
  杨谈微怔。
  长安婚俗他自然知道,但他和白雪亭结亲结得仓促,六礼根本没走全,甚至新婚夜也没派教引女官,婚后更是什么礼仪都省了,基本就是两人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日子。
  夫妻俩本人相识多年,恩恩怨怨早成了一笔烂账,是以眼下的相处方式是他二人心照不宣下的粉饰太平,但放到别人眼里,就是他这个做新郎的对妻子丝毫不重视。
  碍着宗主缘故,杨府对白雪亭本就态度不佳,私下闲言碎语只怕不少,倘若杨谈自己再火上浇油,旁人又会如何变本加厉待她?
  杨谈思量片刻,对宫莲道:“你去备一些贡品和纸钱。”
  宫莲听罢先是微讶,随后方明白过来他深意,回门回门,要紧的是女婿见岳父岳母,少爷是要陪少夫人祭拜父母。
  她忙应下,躬身离开。
  天色渐晚,杨谈点起烛火,屋内暖光盈盈,龙凤花烛将要烧尽,大约明日起来就见不到这对红烛了。
  他不知候了多久,像盼望远征人归来。约莫宵禁时分,才听得院外重重叠叠的“少夫人回来了”。
  白雪亭半只脚刚进门,就听见里头凉凉一句:“从前不知道你和你那两个姊妹关系这样好。”
  她脚步一顿,暗道这人哪根筋搭错了?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呢?
  “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道。
  待人走近,杨谈却莫名嗅到一缕浓烈得不可忽视的药香,苦得直让人闻之舌根发涩。
  他立时蹙眉质问:“你去哪儿了?你没回白府?”
  白雪亭一怔,第一反应是心虚,但随即她想没回又如何?再怎样不能输了气势,于是理直气壮地满口胡说:“我不回白府还能去哪儿?去你家祠堂磕头?”
  杨谈微眯了眼睛,对她的狡辩不作评价。只向后靠上椅背,跷个二郎腿忽地懒洋洋道:“你回来之前,怎么不先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白雪亭刚要顶回去,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股药味顺着衣裳钻进鼻尖,她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那药香苦得出奇,满长安独一无二,只属于舒王府的放鹤楼。
  这人上哪儿装的一副狗鼻子?白雪亭暗暗骂道。
  但天地良心,她刚开始真的是想回白府的。
  毕竟她不能穿着一身灶灰的衣服回去,不然杨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她爬烟囱去了,丢人倒是其次,别引得杨纵疑心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她就先回了白府,在文霜的遮掩下迅速梳洗一通,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结果,她从光德坊回平康坊杨府的路上,巧之又巧地碰见了急匆匆的忘尘。
  白雪亭行动先于意识,立刻叫住他。忘尘坦言,是舒王药量不够了,昨日发了一次病,现下还虚弱得厉害,他正要去太极宫中请太医。
  这事儿白雪亭不知道还好,但凡她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
  何况……舒王确实病得厉害。放鹤楼三扇大门紧闭,这么热的天气,屋里还烧着地龙,白雪亭走进去没多久,就被热得满脸通红。
  舒王面色苍白,精神头也不大好,只倚在床头拥着手炉,和她两相沉默对坐。偶尔气力足了,问她两句近况,左右也不过要她别太和杨行嘉对着干,都是老话。
  她坐到夜浓,舒王熬不住,半昏半睡过去,她又守了一会儿就走了。
  白雪亭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即眼刀横过去,道:“对,我是去了舒王府,与你何干?”
  杨谈见她全然没有一丝解释的意思,鼻尖那股苦涩的药劲儿又越来越浓,没地更加烦躁起来。
  眼前这人绿衣翩翩,恰似放鹤楼内一枝风竹。
  是,那才该是她的去处,她的家,傅清岩才是她心心念念的新郎。
  杨谈恼极了,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道:“……去就罢了,你为什么骗我说去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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