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42章 你是不是还要笑。
居尘并不苟同他这话。
眼下民情激愤,他若撇开她这个熟手不用,另寻他人,分明是舍近求远,绝非上上之策。
居尘再度自荐,偏偏宋觅决议的事情不容置喙,也不同她再多费口舌。他出生高贵,又身居高位,不可避免会有一些必要的强势,便如此时此刻。
居尘也做过多年别人的上峰,不是不能理解他当着衙署这么多官吏面前说了“不行”,便不会轻易因她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只是他这“一言堂”的威压一来,居尘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比如她刚升四品那会,成为可以直接给他递折子的京官,却发现他给别人的批语潦草,至少言
之有物,给她的总是一个敷衍的“阅”;比如他经常认为凤阁都是女子,能做的事情有限,许多要差重差,他都不会第一时间给她们;再比如他俩第一次重逢,他将她救下山后,在她真心想要助力剿匪一事时,对她的不自量力进行了毫不遮掩的语言嘲讽。
她当时其实真的很感激他救了她,可也就是那一会,居尘被他的话语所刺痛,加上她回京后,他俩政见总是出现分歧,从此,两人愈发变得水火不容。
宿敌多年,居尘看他最不顺眼的就是眼前这般不容商榷的模样,明明神色平和如常,就是不给你机会开口,好像在他眼里,把事情交给你,就是不靠谱。
居尘心底深处积压的不爽一时被唤醒,在宋觅直接打断她的话头,说出“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后,彻底甩袖而去。
接下来几天,两人开始不做交流,陷入冷战。
这样的场面在前世简直就是他俩日常,居尘以前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近几日却越想越生气,恨不能冲到宋觅面前去骂他一顿。
可他最近早出晚归,她连骂他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河伯娶亲的时日将近,居尘听闻祭祀典礼如常举行,傍晚时分,宋觅终于在长廊的尽头出现,居尘走上前,伸手将他拦下,“替嫁的新娘,你找好了?”
宋觅垂眸看她良久,低低嗯了一声。
居尘略一颔首,心里不由觉得他还挺能耐,她当年在这边待了这么久,都没搜罗出这样一个勇敢的人才,只能亲力亲为,他短短这么几天,竟能安排妥当。
居尘不免好奇,当日准时来到了河畔边。
伴随着一阵丝竹声响,一路上吹吹打打,一顶花轿抬到了河岸口的木桥上。
老和尚站在法坛前方,捏着佛珠,口中喃喃,仿佛正在施法与河神沟通,两名弟子上前一掀轿帘,只见新娘披着大红盖头,禀着娇羞姿态,躬身坐在花轿里,手脚皆被麻绳束缚。
岸口人潮攒动,居尘隔得有些远,仰头一望,只见轿中人一身大袖连裳的火红婚服,衣服十分宽大,将人包裹其中,加之瑟缩着身子,搭配花轿四壁皆是红色,人与轿融合在一处,并不凸显任何一方,乍一看,并没有几分违和感。
可居尘还是在那短促的一瞥中,发觉这位新娘身形其实十分颀长,只是有着红盖头遮挡,他又躬着身子,在层层厚重的华服之下,并没有露出多少破绽。
毕竟是投江,在场没人觉得会有人傻到冒名顶替,两名弟子习以为常,匆匆看了一眼,轿中有人便好。
紧接着,乐曲步入终声,花轿被抬上了堤坝,众人伏地叩拜,恳求河神开恩,赐福江阳,风调雨顺。
堤坝离江面犹有一段距离,花轿下落之际,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轿帘再度掀起,连带着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一并被吹飞了一角。
居尘眼儿尖,抬眸望去的瞬息,一下通过那一角转瞬即逝的刀削下颌,辨出了几分端倪。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轿中高大的新娘,连同花轿一起,被沉入江中。
她的双眸蓦然睁大,扒拉着人群朝河边狂奔而去,正要一猛子扎入水面,元箬出现在她身旁,及时拦住了她下倾的身影。
“刚刚那个是……”
元箬朝着唇边竖起食指,视线四下飘去,暗示她切莫声张,“李典记放心,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居尘的心直接提到嗓子眼,一双美眸紧紧盯着水面,好在没过多久,一抹红影从水下浮了上来。
新娘竟然冒出水面,前所未闻,令人费解。
而他并没有选择游向人潮所在的这一边,顶着红盖头,顺着水流往下,朝着江岸对面的一处落地漂浮而去。
居尘心口的大石砰然落地。
很快,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一群嚷声纳闷的人,朝着法坛前的高僧发出疑问。
居尘扭头看向那几个妖僧,皆是难以置信,目瞪口呆,顿时回想起上辈子同他们斗智斗勇,他们仗着百姓信奉,信口雌黄,几次将脏水泼回她身上,害得她吃了不少苦头。
居尘心里不由一阵火气腾腾往上冒,她直接带着元箬等人,走到法坛面前,“大师,河神这般举止,是不是不满意这个新娘?要不,你去问问他?”
话音甫落,居尘一个手势,元箬等人心领神会,当即把那秃驴捆了投入河中。
过了好一片刻,不见水下有任何声响,居尘又命人将他那两名弟子,相继投入河中,好一同送去龙宫,让他们去催一下他们的师父,可不要顾着同河神喝茶叙旧,忘了他们还在岸上等他。
将他们处置完毕,百姓尚且茫然着守在岸边,盯着那平静如镜的水面,居尘转头离去,一路跌跌撞撞跃出了人群,她提着裙摆,朝着前方一座又长又弯的石桥狂奔而去。
胸口心脏在她持续的疾跑中突突跳起,她的神思却已经游离到了天际。
居尘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被娴宁郡主盯着念书,趴在桌上耍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问过她一个问题。
她问她,“为何这个世道,一定是男尊女卑?我不觉得我比他们差多少。”
娴宁娘娘说她也没觉得,只是目前的世道,所呈现出来的,暂时就是男子看起来比女子强。
居尘道:“只是看起来,很多时候,都是男子一厢情愿。”
娴宁叹笑道:“可当前这个世道,这几乎是道铁律,很少会有男子不受它的熏陶与影响。”
居尘耷拉起脑袋,“所以我不喜欢认可男尊女卑的儿郎。”
娴宁默然片刻,同她笑道:“其实男尊女卑,也分真的与假的。”
“这还有真假之说?”
娴宁道:“假男尊女卑,是他觉得他比你强,并且凌驾在你上方,独裁决断,不给你半分反抗的权力。真男尊女卑,是他觉得他比你强,且切切实实在遇到事的时候,毫无犹疑地挡在了你面前。”
居尘微微睁大双眸,娴宁摸着她的头发道:“这世上有太多假的男尊女卑,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那才是真的,致使很少人会去区别真假。但若是哪一天,你若遇到了真的,如果还是不作区别的厌恶,那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你恼男尊女卑,是因为觉得不公平吧,可如果你都一棍子打死,那你自己是否做到了公平,对他人没有任何偏见呢?”
居尘犹记得当初听了娘娘这番话,醍醐灌顶,心心念念着一定要把它牢记于心。
可是后来,她却好像渐渐在一次次失望中,将它彻底忘怀。
前世她与宋觅第一次重逢,是宋觅不小心掉入贼窝,救了她,后来他顺便领兵剿匪,居尘前来帮忙,他却叫她不要添乱。
如今回想,宋觅那时是勾了唇角同她说的,他这人经常喜欢揶揄,有时候不太说人话,可他的本意,应该是好的。
他只是不希望她再度身涉险境,但却正正戳中了居尘那时的痛处。
她之所以遭贬,就是因为吏部说她“添乱”。
她质问他是不是觉得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愣了会,反问道:“不如你同我说说你上山能做什么?”
他的面容一本正经,是认真发问,可她那时好生气,她以为他和那些男性官员一样,都看不起她们女子为官。
所以,她也
一直看不顺他。
居尘深深叹了口气,回想起宋觅对她时有揶揄,但有一句话真没说错。
她真的很记仇。
居尘火急火燎走下桥头,来到桥底,只见他似是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整个人湿漉漉的,河水已经化去了他脸上花里胡哨的妆容,他用手一擦,眼妆混到了腮边,看起来一坨红黑的胎记。
给一个这样的新娘,居尘承认如果自己是河伯,也会丢出来的。
居尘轻喘了会,平复气息,上前给他递去手帕,“擦一下,都花了。”
“在哪里,看不见。”
居尘将手帕接了回来,在他跟前蹲下。
他低着头,眯缝着眼,神色慵懒,她动作温柔仔细,就像在擦一只掉进了染缸的花猫。
居尘擦着擦着,终是没忍住,撇头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