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她忍不住扶了一下宫墙,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只见一名七八岁的少年,笑吟吟朝她冲了过来。
居尘平直的唇角微敛,几乎呈现出一个下弯的弧度,不动声色挡开他即将掺扶而来的手。
废帝续弦冯氏之前,已有一子,大皇子宋殷,是未来继女帝崩逝之后,居尘作为内阁首辅,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君。
也是那个以胜利者姿态重著史书的人。
居尘与他的关系原本一直挺好。大皇子自小敬她,重她,居尘也一直对他称赞有加。
如今,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小王八羔子。
宋殷被她推开,亲切地喊了声:“李中丞。”
居尘依礼作揖,瞟他一眼。
作为废帝的第一个孩子,虽不是嫡子,但中宫多年未出子嗣,朝堂也有大臣谏言早日立储,大皇子谆敏聪慧,也是适宜的东宫人选。
可废帝还是希望将来能立冯氏的孩子为储君,一直不为所动,宋殷一直也不怎么受宠。
如今,废帝与冯氏遭到女帝软禁,宋殷是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小孙子,反而在女帝的保护下,在皇城过得愈发自在快活起来。
宋殷目光定定看向了居尘,他刚好从集贤堂放学回来,想起讲堂上有一个不懂的问题,兴致勃勃想要同居尘讨教。
大梁的大学士都是男子,帝师也都是男子,女子的地位因太后当政,在近年出现变化,但传统的思想,根深蒂固。
即使朝堂有了凤阁,有了女子为官。世人的潜意识里,仍对于妇人存有偏见,不愿听取她们的意见。
宋殷却不这么想,一直都很乐意请教她。他觉得居尘很不一样,身份低微,却能在这么多世家贵女中杀出重围,受到女帝的册封,比之男儿,不遑多让。
居尘以前也以为宋殷是真心认可男女平等的,此时再看,他对她的好感,兴许只是觉得她是一众高门贵女的女官中,最好拉拢的人。
居尘对于他的提问,不再有以前的耐心。
宋殷感觉到她的冷漠,心里顿时沉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看向夕阳垂落,天色一瞬间暗了不少,温言道:“今夜御膳房做了李姐姐最爱吃的春水生,姐姐是否有空同殷儿回殿中品尝一二,顺便指导一下殷儿的功课?”
居尘低声婉拒:“殿下好意,微臣心领,只是微臣接下来还有要事处理,实在不得空闲,还是下次来吧。”
宋殷不甘道:“您有什么事?我听奶奶说,她今日特许您休沐了,您怎么还是没空?”
居尘略有噎住,正在心里搜寻托辞,驰道另一侧,两人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出现,沉着嗓子道:“因为她是时候来找我了。”
居尘背脊一僵,转眼,宋觅直接派人将宋殷送回了后省,扭头,禀姿站到了她面前,一双凛眸,凉飕飕将她瞟着,“李大人,你都害羞五天了,是时候给本王一个交代了吧。”
第77章 李大人,说
话要算数。……
第二日,居尘休沐,旭阳公主一大清早,就拉着她前往金市,挑选心仪的脂粉。
一如往常,旭阳公主到哪个门面,哪个店面就得关门。
关门好生接待贵客。
眼下她坐在千金阁楼内最好的厢房内,指尖点了点桌上其中一盒桃粉色的口脂,紧接着,就有数位店中的妆娘上前,两位托着铜镜,一位拿起唇笔,一位扶着粉盒,为她点涂试妆。
旭阳上好妆,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转头笑吟吟问居尘,“好看吗?”
居尘嗯了声。
旭阳又换了一款,居尘还是嗯了声。
连换三款,旭阳问她哪个更好看。
居尘迟疑了片刻,“不然你再试一遍我看看?”
这份心不在焉,明显到她最好的闺蜜也忍不下去了,捏着她的耳朵,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她昨天差点儿就交代在皇城驰道里了。
现在还能出来陪她逛街,冉冉不该带她来挑胭脂,应该带她去白马寺,烧一炷擎天的高香。
在旭阳的再三追问下,居尘没法,只好轻咳一声,挑挑拣拣把昨日她与宋觅的那一番对峙,同她说了说。
起先,旭阳骤闻他俩分别两年,一重逢又做了那事,蛾眉几乎拧成了一股,听着听着,她倏尔嗤笑开来。
宋觅要居尘给个说法。
居尘第一反应当然是装傻,都过了五天了,你去瑶津池畔也没有五天来结账的,点的哪个姑娘都不记得了,这不是妥妥给机会赖账吗。
但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居尘没敢。
她只是低声询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记起来找她算帐。
宋觅:“我一直记得。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这个“还”字,皆因她十八岁那会第一次同他过夜后,至少过了五天,她回来找他了。
“果然人越长大,越没有良心。”宋觅冷声笑道。
居尘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诚恳道:“……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竭尽全力满足的,当作我的赔罪。”
宋觅挑起眉梢,“想装蒜?”
居尘愕然,“我没有……”
她要没听错,她刚刚说的,确确实实是赔罪的话啊。
宋觅道:“李大人,做人要有担当,说话总要算数,您说是不是?”
她还真不记得,她那晚说过些什么。
宋觅却不信,坚持认为她在装傻充愣,就是想不负责任。
“他说我要是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告我……”
“告你什么?”
居尘咬了咬唇,凑近旭阳耳畔,低声呢喃。
旭阳美眸瞪圆,“强——?”
居尘连忙捂住她的嘴,冲她嘘声。
旭阳双唇一抿,在她松手后,忍不住斥道:“亏他说得出口?”
居尘当时其实也发蒙了好久。
旭阳早有所料,朝她穿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一拉,只见那藕节般的天鹅颈上,仍旧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红痕,跟被虐待了一样,骇人得很。
“这都六天了,这印子还没消下去,你俩到底谁强谁呢。”
居尘长叹一息,“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他要我信守承诺,可我不记得我许诺过他什么了。”
居尘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脸,然后顺着脸,揉起额角。
旭阳瞥她一眼,诚恳道:“其实,我觉得你那晚应该没有喝得很醉。”
“嗯?”
“我的意思是,你好好想想,毕竟你还能对他做那事,肯定不是烂醉如泥,顶多是酒壮怂人胆。”
“……”
旭阳可真是她亲生的小青梅。一语戳破真相。
居尘白生生的芙蓉面上浮起绯红晕色,眉宇紧蹙,开始陷入沉思。她昨晚一夜未眠,想破天际,倒是隐隐记起了一些。
旭阳见她如此烦恼,笑了笑道:“实在不成,花钱了事?”
这主意,出的和看热闹有什么区别。她分明就是在看热闹。
居尘不忍了,“你若一不小心睡了袁峥,你要不问问他能不能花钱了事?”
旭阳瞬间就闭了嘴。
居尘望着她闪烁不已的神色,这才想起来,纳闷道:“你俩不是和离吗,怎么不见你们去户部公证。”
旭阳咬了咬唇,“谁知道他。第二天醒来,他就把和离书拿走了。”
居尘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熟悉的嗓音,同她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话对于欺辱妻子的婚姻,显然是不具有说服力的,但对于旭阳与袁峥,此时此刻,居尘又觉得有点儿道理。
这两人吵吵闹闹这么久,女帝都答应他俩分开了,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世俗的阻力,到现在居然还是没离成。
指不准,就是离不了。
居尘又想起那人后来还骂她临阵逃脱。
其实他俩不离,她难道就不能转变他们的结局了吗,显然也不一定。
毕竟事在人为。
她逐渐记起不少他俩细细碎碎的对话,但她到底承诺过他什么,她还是一点儿都没记起来。
他俩昨儿下午站在驰道,僵持不下,居尘没法,也曾试图从他口中问出自己大放过什么厥词。
宋觅默然片刻,问她,“我说什么你都信?”
居尘一开始坚信他的人品,肯定是不至于讹她的。
宋觅开口说出第一句,“当时,你冲过来抱住我,说你想嫁给我……”
居尘:“不可能。”
宋觅:“你不是不记得吗?”
居尘:“……”
居尘背对着他,低头咬着大拇指思忖良久,转过首,温言恳求他再给她三天时间,让她回去好好想一想。
“三天?”宋觅当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宇微蹙。
居尘并手指天,立誓只要自己记起来,绝不会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