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今思来,邓珠隐隐生出不痛快。
  破镜难圆,哪怕郦婴离开法觉寺,也是情分已耗,再不复当初。
  郦婴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才说道:“也许,阿薇在外被人倾慕,因此招惹了杀身之祸。只是这些,从前并没有人查过。”
  “若真要彻查此案,不若往这处查一查。”
  而如今,薛凝真来府上拜访了,也有些查清真相。
  薛凝更问道:“陈娘子除了这些情爱纠葛,可还曾有什么人会要她性命?”
  其实别看死者陈薇搞三角恋,社会关系却是相当简单。
  陈薇养于昌平侯府,已无亲眷,更无财产纠葛。
  昌平侯府虽人口众多,关系复杂,陈薇可能私底下也会惹人非议,被议论些不好听的话。
  可陈薇娇弱,一不掌家,二不理事,并未掺和婢仆之间利益之争。
  哪怕关系处得不好,亦不至于杀人。
  所以当年昌平侯才成为重大嫌疑人。
  如今邓珠做出一副略略思索样子,然后说道:“陈娘子在侯府住了小一年,其实也曾去学堂念过书。”
  本朝开设太学,念书的大都是男子,不过亦有些贵族女眷去太学女班,也是朝廷鼓舞男女皆向学缘故。当初灵昌公主都曾去太学求学年余,引为美谈。
  陈薇是恩人之女,邓珠会做人,那时也曾替陈薇安排过镀金。
  不求学个女博士,这说出去也是受过教养,说人家也好听些。
  “去了学堂,认识了什么人,那我们便管不住。陈娘子心思重,不会什么都跟人说,跟身边婢子都算不得亲近。”
  “或者有什么人倾慕她,毕竟她是那等好模样。可偏偏薇儿并不爱少年郎,只爱侯爷。说不定,就会惹人生气。便是闹得满城风云,她也不肯离开侯府。如此一来,说不定便会惹人生气,生气她不知好歹。”
  说不得便有些道德君子要将陈薇给处置了。
  邓珠心忖这些意思薛凝大约也是能听明白的。
  她心忖,接下来薛凝大约便会问可有怀疑对象,那么邓珠就能将早备好的怀疑对象名字给说出去。
  这些都是商量好的。
  毕竟查真凶不但官府查,昌平侯府上下也是费了功夫。
  可薛凝却并没有这么问,薛凝问的是:“那么去学堂念书,究竟是昌平侯主意,还是夫人你的主意?”
  薛凝不按牌出牌,邓珠倒是一怔。
  邓珠答道:“自然是我的主意。”
  薛凝称赞:“那夫人很有心了,我养在宁川侯府,也是孤女,便没人为我筹谋这些。据说朝廷劝学,连灵昌公主都曾去过太学读书。可虽劝学,顾忌礼数,所收的女学生却并不多。能求得一个入学资格,夫人为陈娘子花了很多功夫。”
  邓珠呆了呆,然后喃喃说道:“是呀,我也费了许多人情,不过,我那时候很感激她。”
  感激这个女孩儿的父亲救了自己夫君,又怜惜她是个孤女,所以想多多为她费心。
  若不是如此悉心照拂过,之后邓珠也不会那么的,伤心。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邓珠几乎都忘记那些事了。
  薛凝:“那昌平侯呢?昌平侯可曾愿意?”
  邓珠没说话,又觉得这些话没什么可隐瞒的:“侯爷自是不愿意,但我以为,是他太过于爱重薇儿的缘故。”
  她以为昌平侯把陈薇当女儿那样宠。
  邓珠也记起来了。
  一开始昌平侯还颇为不愿意,甚至有些生恼。
  那时邓珠还感慨男人就是不懂操心这些,陈薇羞怯怕生,郦婴便欲顺那孩子心思,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这顺孩子心意的宠会坏了孩子,薇儿年纪也不小了,总要落落大方才好。
  她哪知晓这是彼此间情趣,是属于男女间霸道的占有欲。
  郦婴可没把陈薇当女儿。
  只邓珠将陈薇当女儿,因为成婚多年,邓珠膝下只有一子。儿子虽然懂事,可也不如女孩能跟母亲更亲密。儿子大些便要分床而睡,可女儿便是大些,心里委屈时,也能跟母亲睡一道。
  邓珠一直想要个女儿,儿女双全才好。
  那时候她甚至起了心,想收陈薇做义女。
  那真是可笑之极。
  那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事了,久到邓珠差些忘了,自己曾想将陈薇当女儿。
  薛凝问:“那陈薇呢?可愿去学堂?”
  第65章 你们就是这样想的,谁弱谁有理……
  邓珠冷笑:“她自是不愿,委委屈屈的,一开始就不乐意出门。”
  “后来我便说,你若不愿意,我便等一等。可她又偏偏委委屈屈点头,大约也是哭诉,终究是我勉强她了。”
  她喃喃说道:“侯爷那时候跟我闹过脾气的。我说薇儿自己也愿意,他说我是当家主母,又提及为能让她入学费了多少功夫,请托多少人情。这话都赶到这份儿上,还能怎么样?这陈娘子,自然也不好拂我一片所谓好意,只能勉强应下。”
  邓珠嗤笑:“那时我还当真反省过,反省自己行事可是太过于自以为是,将个腼腆孩子逼太紧。怕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薛凝柔声说道:“侯爷常年征战在外,夫人在家大事小事一把抓,行事自然不免要强硬些,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
  邓珠微微哽咽:“是!正是如此,所以侯爷在法觉寺关了足足五年,我仍能打理好府中上下之事。我自也不复初嫁人时温柔贤贞,我自也应有御下气度。”
  她抽出手帕,轻轻擦去眼下湿润泪痕:“她去念书,衣衫首饰都是我样样置办,不输京中贵眷。因她出身低,少不得又有捧高踩低的嘲讽,亦是我替她出面斡旋。宽儿只当多了个妹妹,爱惜得紧,送些自己编的蚂蚱蝴蝶给她。说到底,我没有哪一样对不住她。”
  薛凝:“那一开始,陈娘子去学堂并不适应?”
  邓珠飞快说道:“初时自是这样。她在家念过书,有些生僻字认不得,也是我耐着性子,一笔笔教她。我教她识字,教她学规矩,教她如何应酬打交道。日子一久,她也不那么局促。回来家里,神色也是轻快。”
  “她也爱打扮了,爱挑鲜些衣衫,爱出去玩闹,挑脂粉也爱挑鲜艳颜色。”
  “她哪里不适应?她欢脱得很。”
  若不是薛凝提及,邓珠已记不得当时心情了。
  她也曾亲手教导陈薇,雪落满庭,室内焚香。
  陈薇一笔笔的描着字帖练字,认认真真样子,也不是一昧娇弱。
  练完字,陈薇便看书。
  邓珠在一旁做绣活儿,又或者看账。陈薇阅读典籍有什么不懂,便问一问邓珠。
  女孩儿看书看得久些,邓珠便非得让她歇一歇,免得看坏了眼睛。
  别人都说夫人掌家甚严,却对陈娘子很好。
  但薇儿又乖又不淘气,待薇儿好些,也是理所应当。
  曾经也是这样的岁月静好,她真将陈薇当作女儿一般。她甚至起过心思,收陈薇为义女,以后出嫁时再给一份嫁妆。
  那些微末的岁月,似也有些许柔情,却早被那些污浊粘腻情绪吞噬殆尽。
  薛凝:“这么说陈娘子去了学堂,似也颇为开怀,也未受太大留难。”
  邓珠默了默,然后说道:“许是别人对她有心思,但她自己不知道。”
  邓珠本应该说得更刻薄些的。
  陈薇年纪轻,在家受了委屈,指不定受了哪个少年奉承,说了些暧昧言语,可偏偏她又离不开昌平侯府,也许就触怒了哪个热血上头少年郎。
  郦婴是行伍出身,那些毛头小子自然不敢闹在郦婴跟前,于是便拿陈薇出气。
  于是陈薇便死了。
  虽是猜测,但邓珠估摸着陈薇死因多半在这上头。
  说到底,也是陈薇年少糊涂所致,是陈薇自己将这些搅得一团乱。
  她是想提醒薛凝,往陈薇风流韵事上去查。
  但最后,也许想起一些早已忘却旧事,她到底没把话说得多露骨。
  不过虽未说得如何露骨,该表达意思也是表达清楚了。
  话说到这里,薛凝也应该问陈薇跟谁来往。
  那样邓珠便能将侯府查出来的几个名字道出来。
  但薛凝却问:“那昌平侯呢,那时态度又如何?”
  邓珠蓦然扯紧了手帕,然后说道:“侯爷确实有些不高兴。”
  “偏我那时候还说要收薇儿做义女,他难得跟我发了一通脾气。他心里本便不爽快,我算是撞上了。”
  收陈薇做义女这件事,说来也是可笑。她心思这样盘算,甚至还与郦婴商议,郦婴却露出恼色。
  不但恼邓珠,他还恼陈薇。
  恼陈薇轻佻孟浪,爱鲜爱俏,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这般招蜂引蝶。
  郦婴待陈薇愈发严肃,可笑她还以为郦婴清正古板,规矩严。
  如果没将陈薇当作自己的女儿,那么也许便不会那么的,恶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