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记得那天出事后,还在上课的她被班主任叫到门口,茫然地被二叔带到医院。很多记忆已经混乱到模糊了,关于这幢房子的最后回忆,是姑姑领她进屋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便匆匆离开了。
因而,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地方,还保留着父母离开那天的模样。
阳台上还晾着夏装,烟灰缸里是父亲揿灭的烟蒂。母亲那天应该打算要做上一大桌菜,厨房看着有些凌乱,她随手揭开一个锅盖,层层叠叠快要满溢的霉菌,让她险些又吐出来。
断电后的冰箱周围地面凝结着一团黑水,喻鑫忽然想起什么,打开冷冻层一看,母亲亲手包的几袋包子,已经烂成了一滩滩霉变的饼。
她赶忙关上冰箱,又去打开电闸,好像这样就能拯救些什么。
到最后,精疲力竭的喻鑫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从客厅隔出来的一块,因为面积太小,所有家具都是父亲手工特别定制的。彼时小小的她坐在父亲身边,给正在做工的父亲鼓掌加油,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独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而现在,她缩在一乘一米七的小床上,看着方形的窗户将天空分割成狭长的四块。
冬日的天总是灰白,让人分不清时间。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来自那个已经熟悉的,但忘了备注的号码。
“到家了吗?”
喻鑫只看了一眼,便按下熄屏键。
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厌恶收到闻叙的消息。
只要看到它,想到他,就会想起他那让人艳羡的温馨家庭。
一切都是如此和睦美好,衬得她是那么落魄可怜。
手机又震了一下。
喻鑫拧眉点开,还是来自那个讨厌的人。
“到哪里了?”
她到哪里重要吗,反正他一定和父母待在一起,或许会一起逛街,或许会一起吃饭,不管做什么,至少他的父母陪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联系她,是在向她炫耀吗,还是在假惺
惺地关心她可怜她,彰显他的善良。
虚伪、可憎、教人作呕。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铃声。
喻鑫本没想接,但它实在太吵了,单调重复的旋律,逐渐将她心底的妒意和怒火尽数撩拨出来。
她用力按下通话键,不待对面开口,近乎嘶吼道:“闻叙,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第35章 白眼狼
下一秒,喻鑫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到了角落。
夏天的薄被子上带着些许霉味,那些霉菌自呼吸、自皮肤,慢慢浸润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蜷成婴儿在子丨宫里的姿势,慢慢在霉菌中睡去。
门被敲响时,喻鑫有些恍惚。
时光好像倒流回了夏天,下过雨的傍晚空气很是凉爽,母亲大概是出门买东西了,父亲又忘了拿钥匙,吵醒她这个趁周末补觉的高中生帮忙开门。
她叹了口气,拖沓着还没睡醒的脚步前去开门。
“你怎么又忘记——”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父亲。
怎么可能呢,父亲应该还活着,她应该不认识面前的男生,错了,都错了。
喻鑫张皇地想要将门关上,妄想再开一次的话,父亲就会出现在门后。
可是他太讨厌了,他不让她关门,不让她的父亲回来。
刚睡醒的她浑身还没回过劲,徒劳地抵着门,眼看他就这么闯入家中,剥夺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你出去!”喻鑫放弃了推门开始推他,红着一双眼睛瞪他。
“你怎么了?”
闻叙的声音越温柔,越让她厌恶。
她的一双手腕被他一把扣住,闻叙将她往屋内推了推,回身把门关上。
“咔哒”的落锁声,就像是将她拽回现实的钟声,喻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闻叙也陪她坐在了一地灰尘之中。
屋内没有开灯,傍晚天空的一点光亮透过又脏又小的玻璃,已然所剩无几。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望清那双深邃的眼。
他的眼神越是无辜,越让她难以直面当中倒映出的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喻鑫冷声问。
“一路打听来的。”
哦,是啊,别说擎县了,全国人民都快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一个贪心不足的妇女,一个没能立业的中年男人,生生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出荒诞剧,养出的闺女大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叙:“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喻鑫像是听到了比她父母死因更荒唐的事,睨了他一眼。
闻叙继续道:“有家叫‘建华小卖部’的,老板说还记得你小时候常常和妈妈一起来买东西,妈妈拎大袋子,你就拎小袋子跟在后面。
“还有个家里养了只泰迪出来遛狗的,说她女儿和你是初中同学,你经常辅导她女儿作业。
“还有人说好久没见你了,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喻鑫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
闻叙低下头,轻轻揉着她手腕上被他捏出来的红痕:“总该把话语权交给那些真正见过你的人吧。”
“说够了吗?”
闻叙停住动作,抬眼略带讶异地看向她。
“说够了你就走吧。”喻鑫道。
她不需要他来说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需要他帮忙回忆那些父母还在身边的日子。他回去享受他的幸福生活就好,不必一遍遍提醒她现在有多不幸。
闻叙眉头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了?”
“什么也没发生,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不起吗,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喜欢你,凭什么你让我说我就要说,凭什么,凭什么啊!”
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质问闻叙,她甚至都不知道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当闻叙的拇指揩上她脸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哭了。
他垂眼认真看着她,略显粗糙的指腹轻柔抹过她眼下,喻鑫喉头发梗,说不出话,只觉得憋闷。
她连抬手推他的时间都等不及,头一扭,一口咬上他手掌。
闻叙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抽回手,没能成功。
那是双猎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血红的光,她偏头咬住那送上门的猎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在示威——
你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我的领地了,这是惩罚。
口腔里是眼泪的咸,混合着腥甜的铁锈味。
“有点儿疼。”他轻声提醒她,说话都带着气音。
喻鑫没有松口,看他眼睛泛红,呼吸也愈发粗重,头别向一边叹了口气,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安慰我这个白眼狼,活该。
颌骨愈发酸涩,口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流,她终于脱力松口,他的手随之掉落,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喻鑫低下头,才发现从她下巴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的不是口水,而是血,从胸口到大腿,连成一条不规则的红线。
两双眼此刻都看着地上的手。
她那没进化完全的犬齿,在上面留下了两对黑咕隆咚的血窟窿,这会儿还在汩汩渗血。
喻鑫突然很难过,又茫然无措,就像那天她看着鲜血淋漓的父母,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她哽咽道。
闻叙屈了屈手指,像在一点点找回直觉。他伸长另一只胳膊,从餐桌上摸来一盒纸,抽出一张后,扬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只好作废那张,重新抽了张新的,聊胜于无地去按伤口。
“心情好点儿了吗?”他问。
“你也咬我一口吧。”她说,“或者你打我几下,厨房里有刀,你砍我两刀也行。”
闻叙轻笑:“你别砍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我带你去医院吧。”喻鑫挣扎着想要起来。
“不用,milo刚接回家时也咬过我,我已经打过狂犬疫苗了。”
“……”
不过他还是跟着起身,走到厨房,看到这里的凌乱场景时愣了一下,上前拧开水龙头,等了一分钟前面的污水后,才伸手去冲自己的伤口。
喻鑫站在一旁,说不出话,只知道掉眼泪。
闻叙用另一只手揉了下她脑袋:“别哭了啊,再哭我也不敢帮你擦眼泪了,还得留只手吃饭呢。”
“对不起。”被他一揉脑袋,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不该迁怒你。”
闻叙甩甩手,拧上水龙头,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认错还挺快,原谅你了。”
喻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家里到处又脏又乱,沙发还铺着夏天的麻将席,闻叙随意掸了掸上面的灰便落座,抽出几张纸继续按伤口。
“是不是很疼……”喻鑫连坐在他身边的动作都下意识放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