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太热了,她觉得身体滚热,似乎要被烫伤,她的肌肤和皮肉像是雪白的酥酪,被热油煎熬,酥了、融化成流淌的乳浆,她觉得难受,极力挣扎着,想要逃脱他。
  颠倒错乱,迷离动荡,好似又回到横断山的那个悬崖下,一切都分崩离析,破碎得无从拾起。
  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我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要死了,而你呢,你一点都不在意,你掉头就走了,把我抛在那里,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梨花,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末了,像是自语一般,此时此刻,他眉目中透着狂野的炽热,眼底里却露出了隐秘的血色,如同凶兽。
  “不、不是的……”她吃力地摇着头,哽咽不成声。
  那袭白狐裘还披在他身上,又宽又长,把两个人一起覆盖住,太热了,热得浑身大汗,湿漉漉的,浸透了里面的小衣,然后顺着胸膛流下来。
  冬日,小雪未歇,又有雨水至,这是一个潮湿的时节。
  小山炉里的香越烧越烈,渐渐堆积,乱云翻卷,白鹤在窗外长鸣,石阶上的青苔浸透了雨,水声细微。
  他高贵宛如天人,此时却拉着她一起坠落俗世泥泞中,逃不开、挣不脱。
  心痛如刀绞、心跳如鼓擂,每一下呼吸都是艰难的,傅棠梨咬紧了牙关,但牙齿还是咯咯作响。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远远地传来了青虚子的声音,老道士今天的嗓门特别大:“太子殿下颇有悟性,甚佳、甚佳,老道有空可以为太子讲讲通玄真经,以道治国,大有学问。”
  傅棠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缩紧。
  第49章 他犹如凶兽,想要破笼而……
  赵上钧闷哼了一声,双目一片赤红,霍然抽身而退。
  傅棠梨的脚趾抽搐了一下,差点失声尖叫,但她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隐约是赵元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敷衍:“多谢青虚师父了,改日、改日再说吧。”
  傅棠梨眼中含泪,颤颤巍巍,吃力地想要起身。
  赵上钧扶住了她。
  她突然皱起眉头,“呜”了一声,虚弱地抽气,用一种怪异的姿势蜷起膝盖,几乎啜泣:“你的……”
  已经听见了青虚子和赵元嘉的脚步声。
  赵上钧迅速掏出一
  方帕子,塞了进去,他的声音轻微而沙哑,还带着方才喘息的尾调,和她轻声耳语:“这个……别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那一方帕子是他随身之物,细腻而轻薄,大抵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味。
  傅棠梨浑身颤抖,想要晕厥过去,但是她不能,她打着哆嗦,掐住赵上钧的手臂,挣扎着起身,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理好裙裾,抿了抿发鬓,迅速退避到墙角边,远离赵上钧。
  赵元嘉和青虚子一起进屋,看见眼前的情形,不由眉头一皱:“二娘和长辈说话,怎么站得那么远,何其无礼?”
  傅棠梨此时心跳狂乱,血液翻涌,头皮发麻,双腿犹自颤颤,她无心辩解,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是。”
  青虚子“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开。
  赵上钧从缓缓地踏前两步,方才那种激烈的情态已经不复存在,他依旧清华高贵,英姿伟岸,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子拉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他一抬手臂,白狐裘落在地上。
  “新妇笨拙,上回污我经卷,此次污我服裳。”他神情淡漠,只是目中血红未褪,冷冷的,睥睨着眼前的一切,“颇使人不喜,太子去休,日后勿使她见我。”
  言罢,他拂袖进了内室,阖上门扉。
  赵元嘉呆滞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白狐裘,又看了看傅棠梨,有点不可置信:“你分明是极聪明、极利索的一个人,怎么次次见到皇叔,总要惹他不快?”
  那帕子渐渐地湿透了,好似有些承接不住,华贵的瞿衣此时贴在身上,仿佛突然变得粗砾起来,稍微动动,肌肤就泛起一阵颤栗,碾磨过去,这简直叫人难以忍耐。
  傅棠梨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用尖锐的痛感来维持着面上的镇静,她低下头,缓缓地道:“淮王威武如旧,令人畏惧,难免出错,人或有投缘,譬如殿下之待林承徽,或有不投缘,譬如淮王之待我,寻常事也,无甚惊异之处。”
  赵元嘉反被傅棠梨刺了一下,不由悻悻然:“好,孤说不得你,说一句,你便要顶十句,莫怪不讨喜。”
  傅棠梨连看都不看赵元嘉一眼,她从地上拾起了那件白狐裘,中间腿脚软了一下,有些踉跄,但她马上又撑住了:“但终归是我的错,这件裘衣我带走,改日给皇叔赔一件吧。”
  赵元嘉斜乜她一眼,勉强道:“倒也不必,皇叔未见得如此小气。”
  傅棠梨沉默不语,抱着白狐裘,团到怀中,手指捏得紧紧的,返身走开了。
  ……
  片刻后,玄安进来,隔着门,朝着内室的方向,恭敬地禀道:“师兄,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走了。”
  里面静默着,只有赵上钧粗重的、剧烈的喘息,好像被困住的野兽,穷凶极恶,想要破笼而出。
  良久,才听见他仿佛叹息一声:“命人去潞州,叫孙澄回来见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渐至于无,“越快越好,我已经……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
  赵元嘉在元真宫受了傅棠梨的冷落,十分恼火,回去的时候,一句话都不和傅棠梨说,撇下她,自己进宫去向元延帝复命了。
  傅棠梨根本没有心绪搭理赵元嘉,那帕子完全湿透了,湿淋淋地渗了出来,贴着内侧的肌肤,她坐在马车上,好似马车每动一下,就往下淌一些,雨已停住了,地面的泥泞却是潮湿的,车轮子骨碌骨碌地驶过去,带着那种相近的黏腻的水声,这种感觉令她心跳如乱麻,鼻尖上冒出了汗珠。
  “娘子,您热吗?”胭脂体贴地拿出帕子,“我给您擦擦汗。”
  傅棠梨一见帕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满面涨红:“不!”
  胭脂怔了一下:“娘子怎么了?”
  傅棠梨咬牙忍着,勉强摆了摆手:“不、不热,不用。”
  她此刻如坐针毡,只想尽快回到寝宫中去清理一番。
  但没奈何,还是有人要和她过不去。
  她才回到东宫内庭,半道上,便被人拦了路。
  那是林承徽院中的掌正女官张嬷嬷,她好像是无意路过,正好遇见太子妃,但仗着林承徽得宠,颇有点趾高气扬之态,不紧不慢地行了礼,问候了太子妃,却在要走的时候顺口带了一句:“要说太子殿下就是疼爱我们承徽,那么漂亮的一匹宝马,说给就给了,到时候骑到外头去,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傅棠梨心里一“咯噔”,停住了脚步。
  张嬷嬷使劲挤了一下眼睛,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太子妃不如去看看,也见见世面。”
  方司则气极:“你自奉承你的林承徽去,在太子妃面前多嘴什么,须知太子妃身份贵重,可不与你一般见识,再不走,我着人来打你。”
  张嬷嬷尽到情分,也不多说,马上走了。
  傅棠梨知道张嬷嬷说这话必有蹊跷,她勉强按捺住身体的不适,问左右宫人:“林承徽眼下何在?”
  很快有人过来禀道:“承徽在后院校场跑马。”
  傅棠梨纠结了片刻,还是掉头往校场去。
  ……
  此时,雪差不多已经停了,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马蹄踏在上面,“哒哒哒”的声音清脆而利落。
  林婉卿的骑术不是太好,她在马上还是有些局促的,骑得很慢,但那匹马十分温顺,在马倌的牵引下乖巧地在场中踱着步子,进退有度,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她试着让马倌松开缰绳,自己骑了几步。
  她素日以娇弱示人,对骑马这桩事情本没甚兴致,但这匹马实在太漂亮了,峰棱神骏,形体矫健,皮毛是一水儿粉色,似胭脂、如锦缎,熠熠生辉,便是她不懂马,也看得出此乃稀世异种也,便打定主意,要在旁人面前好好显摆一番,以昭示太子对她的恩宠。
  恰在此时,她看见傅棠梨走了过来,正中下怀,立即打马上前去,在傅棠梨面前勒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棠梨,柔声道:“太子妃昨日大婚,妾身还未恭喜你呢,今儿怎么有空出来玩耍,对了,太子殿下呢,不是和太子妃在一块儿吗,怎么不见他?”
  傅棠梨看见了那匹马,好像被什么魇住了一般,一时间神色有些怔忡,她急促地向前走了两步,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它。
  那匹马歪了歪脑袋,把脖子弯了下来,凑到傅棠梨的手上,嗅了嗅她的味道,然后蹭了蹭,发出愉快的“咴咴”声。
  “小桃花……”傅棠梨念出了它的名字,太过于轻声了,无人可以闻及,因为那是赵上钧给的名字,此时此际,只能藏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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