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徐梦舟这一倒,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韩书桐被她砸了个正着,也不顾上喊痛,急急忙忙坐起来,“老大、老大?*”
黄小姐才追上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一把扯过田姝好的肩膀,“你说什么了,你干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干啊……”田姝好仓皇着,眼圈里又噙了两汪泪。
她就是推了个门,这门都不是她弄开的,怎么徐导就晕倒了?
这边别墅里闹哄哄的,阮黎也被人叫了起来,一听是徐梦舟出事,她连外套都没顾上披,穿着纯棉的浅灰色睡衣,踩着室内拖鞋就去了。
随行的医生已经过去看,却瞧不出什么,人像是在睡觉,睡熟了,呼吸也平稳,偏偏叫不醒。
阮黎向来是含着笑的,此刻这笑却消失了。
她坐在床边,肩头披着一件薄外套,助理拿过来的。
“谁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韩书桐先说话了,“我们本来在看电影,看睡着了,是门响,我一看是这里住的演员,以为是找老大有事,就喊她,她还回我呢,然后我拽了两下她的袖子,不知道怎么,她就倒下来了。”
阮黎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睡着,她们睡着了!
这一切的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这一点上。
她的手紧紧扣住床沿,淡青的血管都要蹦出皮肤。
心理医生跟她讲要顺其自然,她也认了,没法不认。她的心里也时常要纠结痛苦,是干脆一刀落下,来个干净,还是就这样慢慢拖着,再贪恋几次情人痴缠。
她真恨上自己,为什么就不拦一下,真把徐梦舟放走了,以后有的是生日可以过,她们要是好不了,几十年的生日都能去过,还差这一回吗?
韩书桐也要恨,恨她非要把徐梦舟叫醒,恨她非要这个时候出现,更恨她居然是一位无辜人士,而自己做的是平白无故的迁怒!
阮黎的心让毒蛇咬了,以至于流出来的每一滴血都带着毒,要么毒死自己,要么毒死别人。
她面上没什么神色,只是转过头,看向下一位。
梁小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徐梦舟倒下的时候,连带着砸了她一下,才给她砸醒的。
阮黎拨动着眼珠,她的眼睛,乌沉沉的两颗珠子,仿佛不会转动的鱼眼,冷血的爬行动物,直直盯着下一个人。
田姝好被她一看,胳膊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又掉了两滴圆圆的眼泪,已然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颗。胡乱抹了两把脸,她尽量减少鼻音,找回叙述的能力,不算太快地说:“是黄小姐来找我,想要潜规则我,她早就有这个想法,让公司和经纪人施压。刚刚我还在睡觉,她闯进房里,想让我就范。”
“她还说是徐导同意她过来,不信就来问。我不相信徐导是她说的这种人,趁她没注意的时候跑出来,想来找徐导问一问。”
田姝好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徐导要庆祝韩小姐的生日,说要通宵派对,不然我不会晚上过来打扰她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黄小姐几次都想开口打断,可每每要动,阮黎就会看过来。
她急出一额头的汗,也没胆子插嘴。
她在阮黎面前算什么,她母亲在阮黎面前,也只是能说几句话而已。
这下真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田姝好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瞧着又是最没心机,最好欺负不过的天真女孩,料想她只要被稍稍一吓唬,就要认命听话,乖乖把自己送到嘴边,求着她来吃。
可黄小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失算了。
她居然真有这个胆子,敢对权势说不。
却也不想想,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田姝好是个女孩,她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不是一味忍让吃瘪的性子。
黄小姐的脸色不大好看,强行辩解道:“我是要和她谈恋爱,真心处朋友,她也说了,同意了,说和我好好聊聊。”
阮黎的眼神太冷,像剔骨刀似的,一片片割她的肉。黄小姐愈发坐不住了,心里不由得怨恨起田姝好来,但凡她懂点事,哪会有今天这一遭!
“我说给她女二号,她不愿意,大概是嫌我给的少了,故意拿乔。”黄小姐泼着脏水,不管是为了甩脱罪责,还是厌烦愤恨,她都得拉着田姝好这个不识趣的女人一起。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发了疯,非要上楼来打扰人,还把梦舟给惊着了。”
她干巴巴笑几下,伸了伸脖子,似乎想要看床上躺着的人的状况。
“梦舟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的话你不必知道了。”阮黎静静地说,“我的话你可以听一听。”
“去吧,回家去吧,找你的妈妈说说话,你们母女二人多相处相处,出去玩一玩。”
她微笑,薄薄的唇掀起,“我叫人送你回去。”
她不发火,也不评判,却给几位小姐们都惊了一惊。就好像……就好像,人被拉到菜市场砍头之前,要吃一顿好好的断头饭似的。
黄小姐正欲开口,阮黎却抬了下手,指向门口。
她瑟缩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出声,转过身去,神情渐渐发起狠来,可还是没回身说一句话,就走了。
“我带舟舟回去。”阮黎说,“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
生日派对过成这样,韩书桐的瞌睡虫也不翼而飞了。
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徐梦舟怎么了,是得了什么病?可这人不是一直挺健康的吗?
黄小姐的事也让她生起气来,本来她只打算自己来玩,遇上黄小姐,听说要来岛上,说什么也要跟过来,她还以为这人是真想给她庆祝生日,原来是别有用心的!
她气得狠,质问剩下那位:“你不会也知道她过来打的什么主意吧?”
“我真不知道,她来叫我,还说是你请我们去的,人多热闹。”
梁小姐也是晦气,莫名就被卷进来,成了她的帮凶了。
她俩脸对脸看了一会儿,韩书桐一拍腿,“坐不住了,我非要找人弄她!”
潜规则,强迫人,还借着她们的名义来仗势欺人,她的名声还要不要,老大的名声还要不要?
可徐梦舟此刻,还想不到自己名声的事。
她在看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
是十八岁的徐梦舟,看了未来的八年时光,还是二十六岁的她,看了缺失的几个月?
她觉得痛苦,像切开两半的面团要揉回一个,那些缝隙,已经平整的切口,都要涨开又凹陷,你吃我,我吃你,彼此撕扯又粘连,反复挤压着,才勉勉强强融到一处。
还是留下许多印子,再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人会恨自己吗?
有人问这种问题,徐梦舟总要笑一会,很荒诞似的,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
人对自己或许有恨,但恨和爱必然一样多,恨自己的脆弱无能,也同样爱,不然干嘛不扔掉这些特征,另换一种性格?
她是很不屑的,徐梦舟不太喜欢情感上软弱的人。
但她现在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她软弱起来,也恨着自己。
为什么要恢复记忆,这八年的,这几个月的,她只想要一个,哪个都好,为什么要两个都回来。
她真恨上自己,恨她的脑子,恨这些乱糟糟的记忆。
恨过去那个讨厌阮黎的自己,更恨现在这个爱上阮黎的自己。
……
拍摄的进度暂停了,导演住了院,一连五天都没有醒,只靠吊水来维持营养。
怎么检查都查不出毛病,她的身体好好的。那位心理医生说,或许是她自己不愿意醒。
阮黎没了办法,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搁置了其它所有的进程,她要黄家付出代价。要这位自命不凡、试图拿权财压人的黄小姐,失去她的倚仗。
她很少吃饭,很少睡觉,养生汤也停了,除了守在病床边,她哪也不去。
阮黎迅速地削瘦下来,像一杯放在太阳底下的水,瞧不见它如何少,可再去看时,就只剩薄薄的一层。
徐梦霜来医院。
阮黎见着她,那一瞬间神色复杂极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出了这种事,哪怕徐梦舟自己不说,她家里人也会生气的吧。
可徐梦霜来,弯着腰,看了一会她的亲妹妹,反倒笑了,“她睡着的样子比醒过来可爱多了。”
“这皮猴,也该吃点苦头,免得总跟个小孩子似的长不大。”
阮黎动了动嘴唇,她该说什么?
她向来很有话说,可是现在,话都从她的脑袋里飞走,也不知道要飞去哪儿,大概是进了那位昏睡不醒的人的梦里。
她看着徐梦霜走近,一步一步。
她抬起脸,徐梦霜低下头。
她低下头,弯下腰,轻轻抱了她一下。
“你可真瘦了。”徐梦霜说。
她叹了口气,那张粉白的牡丹似的面孔,眼眸垂成细长的一线,瓷塑像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