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杨自然不会说话。
  阮亭雪在腿上打着拍子,她当然也不开口。
  半晌后,车子嗡嗡响起来,嗖地窜出去。
  上山的路是土路,村里有人拿石头沙子去垫,垫完依旧是高低不平,动不动就是一个大坑。
  徐梦舟将车开得飞快,路过一个大坑,车轱辘飞起来,车里的人也飞起来。
  阮亭芳不说话,小杨哎唷一声。
  徐梦舟就渐渐松了踩油门的脚。
  车开得慢,在路上就要一晃一晃的,倒像是开在海上,坐在船上。
  海风是湿润甜腥的,山风是干燥而清新。海上的天空没有遮挡,一望无际的蓝,夜幕是黑色天鹅绒布,上面缝了数不清的碎钻。
  山里的夜晚也能见到星星,只是树叶茂密,将天空分割。
  她在山里,没有海风,没有船,没有星星。
  也没有人。
  徐梦舟的目光慢慢放空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不应该想什么。
  她觉得她是个木头做的人,被啄木鸟啄过的木头,身上一个洞连着一个洞,处处漏风。
  到了山脚,已经有人开始往上爬,去的还是昨天的地,山上恰好有一片小坡,长满了矮花,没几个树,也都是细细的。
  只是去到那里要费一点事,先把山头翻过去。
  徐梦舟下车,站在山脚环视一圈,道具组已经爬到一半了。山风隐约送下来一点说话声,笑声。
  人变得只有胳膊长,她还能看见那条麻花辫。
  “上山吧。”她说。
  意兴阑珊的。
  今天的天气还行,她们走得早,天上云彩多,好歹还有一些凉爽。
  这条山路许多人上去,走来走去,草也踩得矮了,路边长着好些树莓秧,只是不结果,光长叶子,葱葱郁郁,遮住尖刺,给好些人都扎个够呛。
  还有许多荨麻,剌人的刺藤,时不时一只青蛙钻进落叶堆里。
  徐梦舟随手拽了一截草,她不清楚叫什么,或许也是某种茅草,长长的杆,一节一节。
  叶子让她撕成一条条就扔掉,另拽一根别的继续。
  连茅草也是可恨的草。
  这种山爬起来比走台阶的要累多了,树是不会给人让路的,人要走,就只能从树干的空隙间钻。
  打头的人胆子大,是请的当地人向导,用身子蹚出一条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后面的人就跟着,一会弯腰,一会绕圈,一会就掉队了,得自己另开辟一小段路重新跟上。
  掉队的人不在少数,人群本来是一条蚂蚁搬家似的线,不多时就散开来,到处都有。
  另有喜欢拍照的,还不忘举个手机照来照去,眼看自己脱离队伍,又急忙跟上,嘴里喊着等等我。
  徐梦舟是天生的高精力高体力,她走路的速度和向导差不多。不一会就追上许多人,把背影留给她们。
  走到差不多半山腰,她看到一位扶着树干,弯腰喘气的人。
  扶了好久,喘了好久,两个袋子放在地上,东倒西歪的。
  过了有一阵才继续站起来,把袋子背上,接着爬。
  没爬多远,上个陡坡,忽然脚下一滑,倒进一个人怀里。
  “真是不自量力,这东西是你能背的?作秀也不知道掂量点自己几斤几两。”
  “要是往后摔把你脸……胳膊……把你衣服划破了,到时候有虫子钻进去咬你,肿一身毒包,我看你还能不能嘚瑟!”
  说话的人一把将两个袋子扯过来挂在自己身上,拽了拽对方的衣服,“花露水也不知道喷,蚊子咬死你。”
  边骂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喷雾瓶,对着人刷刷喷了七八下。
  “真没用,阮黎,你真没用。”
  说完,趾高气扬地背着包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杨(鼓掌):老板,您太有用了
  38第38章
  ◎清白的身子都让你占去了◎
  徐梦舟走得飞快,穿梭在密林里,就像脚下踩了滑板车,仿佛再背上一个人对她也算不上负担。
  她走了好几步,从路过的人包里拽下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又折回身来,一把塞进阮黎手里。
  “喝。”
  其实刚下车,才爬了一会儿的小山,能走多少路,对旁人来说,也就是大喘气。可阮黎不行。
  她白白的面上沁出汗来,双颊倒是晕开一点粉,像沾了刚开的桃花。
  看起来是有气色了,可嘴唇是白的,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朵花瓣是落在水里的,飘零的花瓣。
  她的头发也汗湿了,碎发贴在鬓角,再直的头发此刻也弯起来,像幼稚园小孩的铅笔画,弯弯扭扭。
  阮黎被塞了一瓶的水,她的确也是口干舌燥,可连拧了好几下瓶盖都没拧开。
  她太累了,一点力气没有。
  徐梦舟又把瓶子扯回来,拧开了瓶盖,只将瓶子递过去。
  等人喝完了,她再拿回来拧好,回手放自己包里了。
  “还能走吗?不行就下山,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歇一歇就行。”阮黎说,“谢谢太太。”
  “装模作样。”
  徐梦舟冷哼一声,抱着膀子站在旁边,瞧着像监督员似的,时不时上下扫人一遍,顶不耐烦的模样。
  她也这样说:“我倒要看看你爬不爬得上去。”
  “我还想喝水。”阮黎仰头瞧她。
  “真麻烦。”徐梦舟又是哼气,又是撇头,要么踢踢腿,拍拍衣服,把嫌弃的表情摆了个十成十。
  然后递过去一瓶拧开瓶盖的水。
  “我可告诉你,阮黎,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干活,可没人把你当大小姐看,好好收敛一下你那副娇生惯养的做派。”
  她数落得毫不客气。小杨从旁边路过,抓住一棵榆树,借力往上爬,听到这段话,不由得深深低下了脑袋。
  她的表情管理没那么完美。
  真怕被老板看到自己扭曲的五官。
  ——说什么没人惯,那老板是在干什么?
  可能是某种行为艺术。
  小杨深以为然,赶紧向上窜了几步,她怕笑出声被听见。
  或许是监工的威力太大,阮黎终于歇息够了,按了按胸口,继续前进。
  她慢得像蜗牛爬,徐梦舟也跟着慢吞吞走,时不时还要出声嘲讽。
  “哎哎哎,你眼神好不好使啊,左面就有一个空正好可以钻过去,你非要去右边,那都是小矮树,你怎么过,衣服给你扯烂!”
  “瞧瞧你走的这个样子,干脆爬着走得了,这样还更稳当点。”
  “你走就走,拽我衣服干什么?”
  阮黎仰起脸,弯着腰,脑袋几乎要靠在胳膊上,谁要是给她披上装扮,她都能直接去当舞狮的狮尾巴。
  “我好累,你带我走吧。”
  “真没用,阮黎,你真没用。”
  徐梦舟顶鄙夷地丢了个白眼过去,“抓紧一点,自己松了我可不管。”
  走了两步,她一个扭头,“你一个手能抓住吗,假装自己是大力士呢?两个手一起抓,真笨,笨得要命。”
  她说话的嗓门天生就大,徐女士曾经还想送她去学美声,多好的条件。但她不乐意,后来徐女士自己也后怕,没学已经够吵,学了还得了。
  在森林里,声音其实不太好传。树太多,会把音波挡住。
  但徐梦舟的音量太大了,太大,纵然传不到山那边,周边这一块是尽够。
  起初大家会闲聊几句,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剩下徐梦舟自己的声音,再后来,隐隐约约起来一点嗡嗡声,不注意还以为是飞虫。
  是工作人员们在聊天。
  一个说:“徐导真吓人。”
  另一个说:“阮总脾气真好,换我早掀桌了。”
  又来一位插嘴的,“可能人家就是这么相处的,情趣呢。”
  “这情趣给你要不要?”
  “那还是给你吧,我消受不起。”
  “你说她们是不是吵架了?我看徐导戒指都摘了,估计吵得挺严重的。”
  “不知道阮总看上徐导哪儿了……”
  “你什么意思,徐导条件还差吗?我要是找到这样的,她说太阳绿色的我都说对,她家里那边,谁不知*道啊,正经的三代。”
  “阮总也不差啊,十六进公司,只用两年就彻底掌权,就是最近……说起来,她家里的事,你们都知道吗?”
  好几个脑袋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别人的八卦,倒是火热,连爬山的累都忘却了。
  她们话里的主人公,迈着面条腿,树懒似的移动了几米,喘息声像破风箱。
  别说听到别人的议论,她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耳朵里鼓胀着,只能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舟舟……”
  阮黎手里一个泄气,衣角也抓不住,直接滑了下去,身子往地上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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