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没去过多少地方。”戚映珠虽然疑惑,但是也承认得坦然。
  两人倏然间陷入了一种阒寂。
  方才堆叠在腰间的柔软绸缎,已经不复原貌,而是顺着臀根滑落,悄无声息地落下,又堆在绷紧的足尖旁。
  ——这一瞬间,戚映珠多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尽数告诉给慕兰时。
  她的肌肤上面早就蒸腾出了熟热的红,玉骨生香,浓艳秀丽,处处都是被晕染过的樱色痕迹。
  “那小君得闲拨冗,同兰时一起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吧。”慕兰时忽然变了音调,以手指作的笔锋,也停在戚映珠颤抖的臂弯处,“和兰时一起。”
  她又重复了一遍。
  长夜漫漫,到底是流水不腐,比那僵化在纸上的字要生动些。
  夏天过去便是秋日,什么都会变得丰沛、充盈。
  ***
  梁识的书桌前难得地一张宣纸或是素绢都没有。
  他今日不写字。
  或是说,让他不写字的坏心情,已经持续很久了。
  那日他兴致勃勃地推开博古架,打开书房的暗门,想要进去找自己珍藏的作品,却一无所获的时候,心情极度崩溃绝望。
  他立刻跑了出来,质问相关的人。
  梁识到底还是有最后一丝理智。毕竟这事一点也不光彩——如是暴露,对他来说将是致命性的打击,他再怎么忙乱惶急,也不能主动将事情透露出去。
  可是不透露出去,也只能小范围地让人去找。可是这事只是他梁识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是他深深地藏在心里面,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也没有叫人小范围地去寻找东西,只是排查有没有人进入了府中。
  发愁间,槛外的仆役喊了一声,说是梁荐来了。
  他的五妹又来了。
  梁识的眉头依然紧皱着,等到见到五妹梁荐的时候,那严肃低沉的表情便愈发明显。
  “五妹……你过来做什么?”梁识的问句并不怎么客气。
  梁荐道:“兄长,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听府上的婆婆说,这些日子您用饭很少……”
  “呵,不怎么想吃东西。”他道。
  梁荐很是担心自己兄长的身体情况,又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堆不吃东西的坏处,还结合梁识的年纪发散了一堆,只是梁识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梁荐思索了片刻,还是按照惯例问了梁识一嘴:“兄长,妹妹过来就是想问问,最近您的墨宝……”
  五妹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刚伪装无事的梁识却像是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一般,他拍案大怒:“不写!不写了!老夫写的那些东西会害了老夫!”
  “……啊?”梁荐怔怔然看着自己端坐书桌后的兄长,怎么一时之间有这样反应?
  一定不是因为她问的原因。
  她只不过是提起“墨宝”二字而已。
  “兄长您是否烦心……”梁荐结结巴巴地追问了一句。
  梁识一通怒火发泄下来,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确失态,便借着妹妹的台阶下了,慢慢收敛了怒容,哼哼道:“是,老夫就是烦心朝政的事情!那些狗东西,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
  原来是朝政的事情让兄长烦心?这就对了。梁荐内心稍稍安定,便追问朝政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不介意,可以告诉给她听。
  “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能帮得上我不成?”梁识嘟嘟囔囔着,但是还是说了,“你知道沧州矿脉一事吧?皇帝这把老骨头看来是强壮得不能再强壮了,真是要将一切都连根拔起啊!”
  虽然梁识知道自己不会怎么样,但是东西失窃,让他沾沾自喜于阻挠陷害慕兰时的心情一下子变差了。
  这叫做什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看现在的情况,慕兰时还不一定被他损到了呢!梁识越想越气。
  “怎么了?”梁荐又问。
  梁识咕噜着,还是同梁荐说了。
  原来皇帝身体好了不少,决心拿沧州矿脉一事立威,现在和这事情有关的官员——不论在任还是致仕与否,全部都要查。
  最可怕的是,还真给皇帝查出来了东西。
  方今世道本不太平,各地叛乱流寇时时都有。倘若沧州矿脉只是太守世家互相勾结,皇帝查一查也就罢了。可让朝野震动的是,这沧州私采出来的矿脉,似乎和叛贼有关系。
  叛军么,当然是要推翻大祁统治的。而世家怎么说都要依傍在朝廷的羽翼之下,这么一查出来,皇帝立刻坐不住了。
  当时朝廷商议出来的事情,立刻就提上了日程。
  秘书省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哼,现在那些家伙的意思,是让秘书省派人去调查……”
  “派谁出去?”
  梁识翻了个白眼,“便让慕兰时去,这人是主动请缨出去的。本来我另有安排。”
  总之,这事虽然不是什么讨好的差事,但是做好了又不一样。
  也不知道慕兰时那人去沧州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当然,这件事虽然让梁识烦心,但目下最烦心的还是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淫词秽语不见了。
  他写这种东西的时候,身心极度放松、神情极其专注,一笔一划、一横一竖都带有他的个人特色,这种东西若是落到了别人的手上……
  后果将不堪设想!因着他之前倒卖“伪作”、高价炒热自己的作品,世面上甚至有许多钻研他的“学者”。
  这个后果,光是让梁识想想,就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有那一天到来,那么他毋宁去死!
  因病暴死在家中,总比一代清流名臣写淫。词。秽。语而死好太多!
  他便是这么决定的。
  不不不,梁识心想自己不能想得太过悲观,万一这东西只是不小心被他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呢?
  梁荐看兄长眼神飘忽,倏然想起自己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便对兄长道:“兄长,五妹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梁识问道,语气中仍发着颤。
  他害怕。
  “呃,”梁荐摸了摸自己的头,组织了语言,“今日五妹过来问您,就是想问您这几天写字未有。因为……”
  “因为最近市面上突然出现了很多您曾经写过的字,我彼时还以为又是什么人的摹写品,只是那日我瞧见一年轻小伙推了个木架子来……”
  “然后呢?”梁识疑惑地抬眼望过来。
  梁荐道:“那木架子是个机关,小伙手不知按了什么地方,木架子的顶部便戳出来一条横梁,十五幅兄长您的作品便如瀑布一般垂落。”
  “正好我路过,我恰恰发现,那正是兄长,您彼时托我出手的作品。”
  “如今,又被人拿出来卖了。”
  第95章 095
  戚映珠还是要定时回去一趟,那是她曾许下的诺言,沉甸甸地缀在心头——她不会弃觅儿于不顾。
  觅儿仍旧是和起初到京城初见她的样子一样,一见到戚映珠就笑得眉眼弯弯——新雪初霁的眉眼,未语先笑的梨涡;再说上两句话,马上又摇头晃脑起来,漫无边际。
  似乎太过天真,也太过烂漫了。
  但戚映珠偏偏就看重觅儿这种漫无边际的调调。
  她能从她的欢声笑语中听见、看见曾经同样稚嫩的自己。
  戚映珠早就留不住曾经的自己了,她寄希望于这些顽固的记忆。
  “姑娘姑娘姑娘!”觅儿一瞧见戚映珠回来,便鼓起个腮帮子漫天乱喊,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您终于肯回来见觅儿了!您已经离开觅儿有一日两日三日四日五日……”
  年轻的姑娘一根一根地掰着自己的手指,煞有介事地数落着戚映珠。
  上一刻她才没有这么端庄守礼,分明还正踩着满阶梧桐影蹦蹦跳跳。
  极生动、又极可爱。
  “什么一日两日三日四日的,”戚映珠颇嗔怪地斜睨了觅儿一眼,眼波流转间似含着三分笑意,“你还要掰着手指头数?既然如此,等下脱鞋子的时候,切莫给我看见了!”
  她陪付昭回一次家,可不仅仅用了十日功夫。觅儿那一双手上的十根指头,可数不完!
  觅儿闻言,果然耷拉下了眼角,皱巴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说道:“可是姑娘离开觅儿这么久,觅儿就算是把鞋子脱了,也数不清姑娘到底离开了多少日。”
  她想了想,又小声嘀咕着说:“我还是不能脱鞋,万一姑娘需要觅儿来找呢……”
  戚映珠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屈起指节,在觅儿的头上极轻极轻地叩了一下,“行行行,我败给你了成不?”
  “不成不成……”觅儿鼓着腮帮子,固执地摇头,“姑娘不能败给觅儿呀。”
  戚映珠无奈扶额,这世上啊,哪里还有这种死脑筋的傻丫头?本想再嗔怪觅儿一句“笨蛋”,可又想起她方才掰着手指“一日两日三日”如数年轮如数家珍的逗趣模样,便又不忍心说什么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