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他的一世清誉!
  虽说做了就不要怕,但是梁识仍然不愿意相信。自己明明将一切都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被发现呢?
  那个泥像的秘密,知情者已经全部死了!
  ……那个泥像,还是他的父亲彼时收受贿赂时,那些官员灵机一动这么做的。
  怎么会呢?梁识不明白。
  可惜现在容不得她明白还是不明白了。
  梁识痛苦地想着。
  “够了吗?现在这个也是你的了,前七次你要卖多高的价格我都买了,这下你总能如愿了吧?”梁识喉间淌着血,“这些东西,换我梁识、换我梁家的清誉够不够?”
  他只求这一个。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发生事情时,梁识都不甘心,费尽心机反制,可是线索寥寥。而皇帝那边的压力还在……他几乎惶惶不可终日。
  本来这些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却一处都应付不过来。
  而后,梁识终于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
  至于那个设套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能知晓。
  他不是没有带过精壮家丁护院来抓人。
  只是每一次都抓不到,而每次抓不到付出的代价又极为可怖。
  不是他不作为,他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房梁间细细簌簌的响动忽然又起。
  梁识听见自己喉咙间翻腾的水声。
  或许事情有转机,是吗?
  然而,他预料错了——
  待他带有冀望地抬起头,房梁间却砸下一本纸册。
  “结束了么?”梁识喃喃地念叨着,颤颤地拾起那个纸册。
  这一刻,他心里面所有的希望尽数熄灭。
  ……哈。这纸册的封面是空白的,但是细细一翻,而后全是密密麻麻的“死”字。
  ——偏生这“死”字还是他的手笔!
  那恶鬼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竟拓印了他的“死”字那么多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么害我,你也不会好过的!我诅咒你,我将永远诅咒你!”梁识意识到自己的绝境之后,再也不回避,而是狂笑起来,“你等着,我下了地狱之后,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天道好轮回!”
  梁识怆然,忽然再度捧起那柄青铜长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觉得自己应该死。
  再这么被这个恶鬼玩弄下去,保不住的便不是他自己了。
  可就在鲜血迸发的一瞬间,房梁之上雪片纷飞,那些写满了他淫词秽语的手稿,一篇篇地落下来。
  血色同房梁震落的雪霰撞个满怀。
  那些誊着“帐底香肌”的纸笺忽地活了,化作万千白蝶扑向猩红,最艳的那页《玉楼春》正正覆在梁识半阖的眼睑上。
  “老、老、老爷——”姗姗来迟的仆役撞开祠堂的门,却看见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碎雪纷扬如戏台上抛洒的纸钱,却裹不住漫天飘旋的淫辞。
  他怔愣了片刻,上去仓促地翻着东西,最后终于大叫一声,“来人啊!”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祠堂,与此同时,梁识的死讯混着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一起涌向京城的大街小巷。
  ***
  “慕大人出去就这么带东西?人也不带一个?”戚映珠坐在轺车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驾马的慕兰时,心觉好笑,“怎么说慕大人也是奉了皇命出京,居然这么寒酸?”
  是的,慕兰时什么人都没有带。
  甚至马车也不怎么华丽,只是一辆方便轻巧的轺车而已,甚至还是她自己驾车。
  因着慕兰时连自己亲密的仆人、信重的死士都没有带上,戚映珠也不好意思带上觅儿了。
  当然,觅儿知道自己又要和姑娘分开的时候,又开始哭得梨花带雨了:“姑娘您难道真的要抛弃觅儿吗?觅儿下次一定会把那即钟啊茶啊全部算出来的!您千万别抛下觅儿!”
  戚映珠好容易才把觅儿安抚好了。
  没办法,已经注定了,她和慕兰时的沧州之行,就是她俩人而已。
  单独和慕兰时出去,没有旁人,这事让她颇为期待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她要担心在意的人又不止是慕兰时一个人。
  而且这条道上……
  思绪还在蔓延时,前面驾车的大人却悠悠地开口说话了。
  “寒酸?哪里寒酸了?”慕兰时闲闲地扯着马的缰绳,控制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别过头看一眼戚映珠,“有东家在,兰时去哪里都不会觉得寒酸。”
  “嘁……就知道甜言蜜语,还是好生看路吧!这条路上不认人的马多了去了。”戚映珠嗔怪了慕兰时一句,心里面却泛着甜蜜的沫。
  虽然她知道这种话对于慕兰时来说还是程度太轻,但她就是架不住听到的时候会觉得心动。
  ……那她又能做什么解释呢?
  戚映珠觉得,一定是信香在作怪。毕竟她们两个人已然完成了互相标记,而坤泽君由于生理构造,对乾元君产生更多依赖实乃在所难免之事。
  “不认人便不认人吧。”慕兰时悠闲得很,仍旧驾着马向前,拖着老长老长的暮色。
  鎏金暮色如淬火的绸缎缠上马尾,慕兰时执缰的指节也泛着光色,像极,此时此刻,某地某处飞扬的雪霰。
  夕阳迟暮,当真有人夕阳迟暮了——慕兰时低着头,默默地算着时候,可很快又将*重心放回到眼前来。
  一车一马一人,而她身后还带着她。
  夕阳的金辉洒进慕兰时的眼瞳,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一刻应该永久地留存下来。
  只要和戚映珠在一起的话,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她可以忘却一切——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不能忘却一切。
  前世的恩仇,她必须要一件件算清楚。
  “不认人?你就这样驾车,那我可害怕咯。”戚映珠嘟着嘴,在慕兰时看不见的后面,双手托着自己的脸颊肉,“万一有人把我劫走了怎么办?”
  “为什么会把你劫走?”慕兰时颇奇怪地问道,她还转过头来,瞥了戚映珠一眼。
  她清凌凌的凤眼向上弯扬,里面写满不可思议。
  ……其实倒想让人轻轻地锤她一拳。
  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顺着她的话,说一下要保护好她不行么?
  戚映珠闷闷道:“为什么?慕大人还要问为什么?”
  “嗯,为什么?”
  当真是个故意挑事的。
  戚映珠看着慕兰时那张出尘清绝的脸就来气。
  她们慕家都生就了一副秀骨清像,暮色余晖轻轻地一镀,又是浸润在风里面的生动。
  额角、眉峰、眼尾、鼻梁骨、颧骨……几乎无一处不完美,完美得在残照里折出温和的碎光。
  真是好看。当真好看。
  或许是太热了吧?不然的话,戚映珠无法解释,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的脸已经有了烧起来的架势。
  有些烫。
  “小君怎么不说啦?”慕兰时还一本正经地好奇问。
  戚映珠撅嘴,先不回复,只是把自己的脸裹得更紧了。
  有些羞涩的事情,她才不便于直接回答。
  慕兰时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作自己不知道?
  戚映珠还在疑惑。
  然而下一刻,戚映珠便有了答案。
  慕兰时仍旧随意地扯着缰绳,笑嘻嘻说:“娘娘怎的不告诉微臣呢?”
  她用这个称呼的时候,准没好事!
  “呵,还能有什么原因?”她气呼呼地回答,终于这个时候肯将手从自己的脸上放了下来。
  ——她们这次算是微服出巡,去往沧州。全身上下也是普通世族的打扮,叫人看了她们的装扮,只能觉得家境尚可。
  既不会想到她们出身有多么高贵如四大家族,也不会想到她们中有人是奉命大臣。
  而且,再加上这辆轻便简单的轺车和无人陪同,这身份又要再降一降了。
  戚映珠彼时只是想逗一逗慕兰时而已,现在好了,她却把自己往火坑里面推了。
  这个讨厌的慕兰时,为什么要执意追问呢?
  既然问了,自己也不想放过她。
  戚映珠深深地吸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那自然是因为哀家有被劫持的美貌……慕大人有什么?”
  “一张顶顶厚的脸皮?”
  话音落下的一瞬,明明还有寒鸦掠过的声响,这一瞬间似乎都消失了。
  慕兰时也噤声了。
  戚映珠的脸也愈发烫了起来,其实她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意这个话题,还要这么表述。
  好一个自己的美貌。
  美是美,但是她从来没有这么自夸过。
  思及此,戚映珠绝望地合上了双眼。
  然而,慕兰时却没笑,她扯住了缰绳,回头仔细凝望着戚映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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