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59节

  如果不是拍这戏,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与程云筝激吻。
  程云筝亦是。
  因着专业演员该有的信念感,奉颐在开拍前捏着剧本走戏,走到吻戏那一步时,她玩笑着与他约定:不许伸舌头。
  程云筝笑笑,望着她,也不知当没当真。
  开拍的时候一切都顺利。
  转折出现在接吻的前一秒。
  镜头缓缓移过,韩叶子靠着石墙,夹着一根烟递到嘴边。
  动作很青涩,张典低眸,冷嗤:“韩叶子,你会抽烟么你?”
  韩叶子却笑着,将那根烟送到他唇边,指尖划过他唇角,用生硬的技术勾引他:“那你教教我?”
  张典却骤然抓住她的手,压抑着怒火:“你这样毁掉自己就痛快了是不是?”
  “是!”韩叶子笑容垮了下去,上一秒还巧笑嫣然的姑娘,这一刻渐渐红了眼眶,同他叫嚣对峙时眼底的痛苦与愤怒深深交织:“你不是最清楚吗?我讨厌我妈,我讨厌那个男人!而你张典又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
  话未说完,气急上头的张典狠狠地吻住了她。
  奉颐被程云筝抱住,那根烟无知觉地颤落在地。
  片场静悄悄,余下二人争执撕扯的声音。
  奉颐还不知道,当时赵怀钧风尘仆仆地从北京赶到青岛,特意来了剧组寻他,就不动声色地坐在人群之外,静观这场激烈的冲突感情戏。
  于大东也在旁边陪同。
  这段时间剧组人尽皆知女主奉颐有个男朋友,姓赵,至于什么身份,听这姓便能猜出一二。稍稍了解的人都知道,赵怀钧从前可没这么纵容过谁如此昭告天下。
  一来是那些关系实在算不上恋情,懂点事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二来,哪怕真有胆子大的做了,下一次再见,指不定就已分道扬镳,这位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更何况,前段时间听说有一狗仔跟拍到奉颐家中,不知拍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第二天竟然直接带着相机宣布退圈,从此销声匿迹。
  这一剂猛药灌得众人心惊胆战,以后再提起“奉颐”二字,便多了一重讳莫如深。
  大家都掂量着,在这位赵三公子心里,奉颐多多少少是有点地位的。
  是以,于制片吊着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男人喜怒不形于色,瞧不出什么情况。
  坦诚来讲,赵怀钧从来都不爱干涉对方工作,特别是演员这门职业。哪怕曾经对方声称要为艺术献身,他也能慷慨大方,眼都不眨,认为对方没必要通知自己这件事情。
  毕竟,这成年人各有自己的空间,干涉得多了,许多事儿就没意思了。
  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但就是那瞬间,怎么说呢?
  他瞧着奉颐那瘦小身板被男演员宽阔肩膀几乎覆盖,突然觉得——
  去他妈的艺术。
  第37章 (小修)
  ◎快停下,要出人命了◎
  吃味这种事情说起来多少有些矫情。
  赵怀钧静静坐着,未曾展露分毫情绪,如同一个最寻常的看客,品鉴着那端主角二人的表演。
  演得很好。
  这次比上海那次干枯别扭的声色表演明显灵活自然许多。这才两三年的时间,从零出发到如今这样的进步,能想象这姑娘在私底下付出过多少努力?
  正如常师新当年在他跟前发过的誓:我在看见她后突然有了希望,这一定是个天生的演员,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如今这个饱和同质的产业里,再培养出一个影视歌三栖的全能艺人。
  手指一下一下地,频率缓慢地敲着椅子扶手。
  赵怀钧对涉足这片早已成熟的娱乐产业没有任何想法,若真要说,大概也只会提一句:娱乐于他,顶多锦上添花。
  但如果是奉颐,那就不一样。
  她这条件娱乐圈里独一份。若谁也模仿不了,那才能成事儿。
  所以,目前唯一解决闹心的办法,好像只能是少探班。
  眼不见心为净。
  没出息。
  赵怀钧嘲讽自己。
  一身骨气也斗不过“奉颐”这个名字。
  北京突然来了一通电话,中途叫走了他。那天奉颐还没收工,赵怀钧便已经登上回京的航班。
  那之后,不知是真忙,还是考虑到她工作的性质,赵怀钧再没怎么往她跟前凑。
  其实在留有余地这*一点上,他比她更擅长。
  比如有些事他心知肚明,但不会在她面前提,能只手解决了自然好说,若不能,他大概率会直接忽略掉——当初她受林越航所托返回寻找打火机便是个经典例子。
  再比如,那天奉颐收工后会看见他给自己留的微信消息:【走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证明自己来过。
  丝毫没提她今日这场激烈的吻戏。
  晚上敷面膜的时候,奉颐与宁蒗闲聊,讲起了彼此那些个男朋友们。
  也许是从事艺术脑细胞本身就发达跳跃,又也许是形象从小就比较出挑,奉颐的前任们各有各的傲气,也各有各的烂。
  有的情感需求大,认为奉颐性子太过凉薄,分手的时候要死要活地抱着她哭;
  有的深陷花丛不可自拔,同她十天半个月不联系,干脆默认不了了之,就是后来在学校狭路相逢时莫名地尴尬……
  奉颐揉着面膜若有所思。
  她不太能记清这些人,可他们给她留下的印象里,竟然只有赵怀钧令她印象深刻。
  她头一次去细究这层因故。
  想来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家中那位赵老爷子一生铁骨,容不得邪门歪道的东西。听说赵怀钧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那秉性与脾气多少都是继承了些许。
  虽不可避免地落了些公子哥的劣习,但戾气到底是消退许多。否则就与那高从南一般,跋扈似二世祖,谁都得捧着不敢惹。
  宁蒗打了个哈欠,说想睡了。
  等到人离开房间后,奉颐又翻了个身,想着别人主动来一趟,她忙着工作,总不好叫人家回去后也冷冷清清的。
  于是主动去了一通电话。
  他没接。
  大概在忙。
  奉颐想了想,没再回拨。
  明天是重头大戏,是韩叶子全剧爆发力最强的戏,也是她高光时刻。
  奉颐非常清楚,这段戏如果能拍好,那么从此以后,她便可以彻底堵住悠悠众口,在口碑上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就是她向世人交出的证明自己的答案。
  铆足了劲儿沉浸在角色的情绪里,自然就没心思关注恋爱。
  不过第二天醒过来后,她发现有几通响铃三十五秒的未接来电。
  奉颐笑了,关掉手机。
  就是故意晾着他。
  她做事认真,一向到片场得早。
  今天统筹只排了这场戏,因为倪知呈发了话,想用最好的方式去呈现。
  这一段倪知呈也抠着脑袋想了许久,怕奉颐不入戏,怕奉颐年轻,这么复杂的情绪呈现不到位,最后效果不尽人意。
  因此他想过许多办法提前引导奉颐。
  倪知呈虽然没有过一日系统性学习,可在创意与艺术感悟方面,确实是个非常优秀有天赋的导演。
  奉颐最欣赏倪知呈的一点,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拍下韩叶子那些受侵害时痛心疾首的片段,仅仅靠台词,与演员之间互动的微表情,直接一笔带过,暗示观众。
  品味简直高级。
  奉颐准备得充足,化妆时一直酝酿情绪。
  与她搭戏的那位老师人挺好,怕这戏给小姑娘留下不好的阴影,开拍前还不断同她开玩笑,放松气氛。可开拍后,老师却忽然脸一变,阴沉猥琐的神色看得奉颐瞬间入了戏。
  临近夜晚的黄昏自有调/情的功效。
  韩叶子借了张典的男生校服,扔掉了那条被她视作罪恶的裙子。但那天回了家进了房间后,喝醉的继父还是跟了进来。
  这种时候妈妈永远不在。
  门又被关上了。
  咔哒一声。
  房间光影渐渐暗了,门上的夕阳余晖旋转颠倒,诡异行走至地板,直至彻底消弭不见。
  奉颐转过身,神思微恍。
  昔年西烛继父李启平那张肥肉大耳油腻不堪的脸,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男人浑身酒气,上身没穿衣服,口中嘟囔着“小骚/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奉颐心中惊骇,被逼得连连后退。
  弱小的姑娘那一夜被骗回家,门被亲妈锁上,一转身便看见对自己觊觎已久的继父。
  口中腥臭扑面而来,男人丑陋的脸庞如同地狱中恶臭的痂壳,魔鬼一般的蹄子伸向最喜欢的花裙子。
  残忍的画面一幕一幕地从脑海中浮现。
  起初还会绝望地哭,可没人搭理。
  最后女孩子发现亲妈竟然故作耳聋,慢慢就心如死灰,如同死尸,不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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