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她总觉得当下的局势不太平,可能要出大事。
梅笙看向窗外,淅淅飒飒的雪声让人的心情压抑得喘不过来,一缕寒风透进来,冻得她寒毛直竖,赶忙把窗屉掩上,不让雪片飞进来。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她的房门,带来满屋的冷气。
“梅娘子,你在呀,我正有事找你呢。”
来人正是宣华苑的管事嬷嬷,她的大嗓门一下子便把炕上的男孩惊醒,因为是吓醒的,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开始发抖,眼神惺忪发怔,白惠连忙上前轻轻地拍打安慰,顺便用手盖住他的耳朵。
梅笙强忍住怒火,止住嬷嬷的话头:“嬷嬷,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管事嬷嬷来这里,梅笙自然知道是为的什么,王府近来招待了一群从京城来的客人,那群贵客在宣华苑里玩乐了好多天,简直乐不思蜀。
她心里不自觉地叹气:可能再等她年纪大点,宣华苑就不再要她了吧。
梅笙走后,如意声音软糯道:“白姨,我娘她今晚还要回来吗?”
白惠为他掖了掖被子:“主子吩咐她做事呢,你听话,今晚就在姨这里休息。”
她不自觉地叹气,虽然她没有生育过,但也很理解梅笙的想法,哪个做父母的希望孩子知道自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呢。
如意一双黑锃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白惠的脸,他没有出声追问,但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似的,白惠以前也有弟弟妹妹,但他们都是些撒泼爱闹的泥猴子,哪有这样文静讨喜的。
早慧易夭,情深不寿。
白惠看得心疼,忽然有些明白梅笙为什么把这个孩子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对于她们这种看不到前路的人来说,能有这样个的孩子相伴,也算是无憾了。
……
屋内悬挂的灯笼把暧昧的红光投在男人的肩上。
黑暗中窜出一团火苗,火光照亮一张阴鸷的脸。
薛焯悠闲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抽烟,他上身赤裸,常年的行军作战将他的皮肤晒成漂亮的古铜色,肌肉线条明快,性感得让人窒息。
这是个仪表瑰杰的男人,长壮而美,但瞳孔深处总是闪烁着锐利的锋芒,有鹰视狼顾之态,不由地让人心底发寒。
梅笙小心翼翼地上前给他斟酒,在这里之前,她也朝嬷嬷打听过这位公子的来历。
他是平阳侯的儿子,单字一个绰,年纪轻轻便担任议郎的一职,在京中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此番来江都王的封地,是为粮食运输一事,北方正在闹灾,死于疠疫饥寒者不计其数,江都又是鱼米之乡,便有了南粮北调的主意。
薛焯吞云吐雾,因为刚了结完一件大事,他心里也略微放松下来,想到自己在江都王府的所在所闻,又开始思忖起其他事情来,思绪如同解不开的乱麻,总没个消停。
刚才在席上,所有的贵客都揽着怀里花枝摇曳的女人寻欢作乐,只有这个英俊的男人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坐在席上不停地喝酒,完全没注意投向自己的炽热目光,一副兴致不佳的模样。
因为这是王爷特意嘱咐过要好生招待的贵客,管事嬷嬷着了急,找来各种年轻美貌的女孩去伺候他都被赶走,最后发了狠,找来“徐娘半老”的梅笙,以为他可能就好这口。
听到这个理由时,梅笙简直哭笑不得,但这位薛公子看到她时,还真就眼神动了下。
眼下,薛焯在席上吃多了酒,他疲倦地往后靠在身后的软枕后,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都抛之脑后,闭上眼,口中不自觉地轻哼着什么。
梅笙凝神细听,听出这是《桃花扇》里的《入道》一折戏,一曲作尽悲凉情状:
怎知道姻缘簿久已勾销;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碎纷纷团圆宝镜不坚牢。羞答答当场弄丑惹的旁人笑,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2】
她心想:这样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居然会喜欢这种戏?
若是放在以前,梅笙或许还会借这折戏和客人攀谈,可如今她惦记着屋里的儿子,便没有出声,若是贵人觉得她呆板无趣,把她赶走更好。
可能是吃多了酒,让薛焯觉得头脑愈发昏沉,见到面前这妓女,心里反倒觉得没趣儿,他漫不经心地朝那女人瞥去,当看见那张明媚婉约的脸时,他的眼神忽然一顿。
薛焯放下手里的烟杆,招手:“过来吧。”
梅笙上前坐在炕沿,薛焯顺势抽掉她头上的玉簪,如缎的乌亮长发流泻在她肩上,如银的月光照得乌发光艳如鉴,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这妓女的一头乌发委实美不胜收,他伸手撩起一缕青丝,醉眼迷离道:“不知娘子青春几何,家乡何处?”
梅笙回道:“妾身年已二十有八,原是冀州人士。”
“冀州人?原来你我居然是同乡,冀州和江都相隔千里,娘子怎么来到这宣华苑中的?”
“世道艰难,家中遭灾,幸得王爷收留,给妾一容身之所。”
薛焯沉默良久,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娘子原是良家女子,沦落风尘,可曾有过愤恨不甘?”
这话似是故意往人的伤口上撒盐,梅笙却不冷不淡地笑道:“公子说笑,人各有命,命好命贱都有各自的活法。这宣华苑中的歌伎还能唱《长生殿》,而城外死于疠疫饥寒者不知有多少,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哪还有闲心去怨恨。”
梅笙很小就被卖到宣华苑,刚来这里时也才六七岁,和她的如意差不多年纪,嬷嬷让她去伺候苑里最红的玉漱姑娘,玉漱长得杏眼桃腮,明媚动人,梅笙一度觉得她是自己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可这样美丽的玉漱姑娘脾气并不好,她在客人面前倚姣作媚,撒娇卖痴;但私下里却和其他姐姐们掐尖吃醋,甚至一起捉弄梅笙这样的妹妹们,让她们寒冬腊月里光脚去擦地板,甚至故意把酸涩的果子给她们吃。
嬷嬷说这是因为梅笙长得太标致,玉漱担心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总有一天会取代自己,后来,梅笙果然取代了她。
梅笙不恨曾经欺负她的姐姐们,只是心里很茫然和哀愁,很迷茫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她们这种人连活着都已经耗尽所有的手段,哪还有力气去恨?
听到这话,薛焯忽然很认真地看她的脸,笑道:“你说得对,命好命贱都有各自的活法,娘子比我通透……”
他拉过梅笙的手腕,缓缓将她压到榻上,嘴唇阖动着,喉咙不停地耸动。
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近来,后面那声仿佛气音一样细声喃呢吹散在空气,梅笙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哐当——”
“什么人?”
听到屋里的异动,薛焯摸向腰间的刀,眼眸锐利地像只鹰,哪里像刚才沉溺酒色的男人。
帷幕后的白色身影动了动,灯光下,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慢慢地露出来。
是个孩子。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了。
梅笙惊地走上前,她这时也来不及管身后的客人,连忙上前把儿子搂在怀里,不让他看到眼前发生的场景。
“如意,你怎么来这里的?你白姨呢?”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责怪,一想到儿子刚才看到刚才的画面,她内心羞愤得没脸抬头看儿子的表情。
如意从她怀里抬起脸,细声喊道:“娘……”
他看了看身后的那扇大开的窗,梅笙立刻明白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心里又气又急,简直要哭出来:“你怎么不听娘的话,不是让你和白姨睡吗?”
如意迷茫地睁大眼,平生第一次受到母亲的责备,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伸出手,露出手里拿的东西。
梅笙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原来是个用来暖手的小手炉,暖烘烘的。
只一眼梅笙就眼红了,想来是她刚才走得匆忙,如意担心她冻着,所以才偷偷跑去来找她,想把手炉送到娘手里。
换作是平常,她心里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如意那么乖巧懂事,可偏偏让他撞到那么难堪的场面……
薛焯上身赤裸地走下床,似乎对眼前的场景产生极大的兴趣,好整以暇地道:“这是你的孩子?”
梅笙诚惶诚恐地转过身:“是妾身的孩子,还望贵人恕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