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如果说在崔遗琅长大的过程中,有谁勉强能代替父亲这一角色的话,那应该就是教授他武艺的钟离将军。
师父,本就有个父字,也称得上是半个父亲。
钟离将军教授他武艺,在习武场操练这群小子时,下手完全不留情,压根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如何。
但他对崔遗琅不太一样,当然这点不一样不是指对他会手下留情,而是会更加严厉地操练他。
其实,崔遗琅也有一点点的私心,世子说过钟离将军的儿子们都死在战场上了,别看将军平日里都是一副老酒鬼的浪荡模样,其实他内心很难过悲伤的,所以总是酒不离身。
师父说过,自己和他早就过世的小儿子很像,都是那种长得像女孩子一样乖巧,习武却很积极的小孩,在刀法上的天赋也很突出。
崔遗琅一向不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别人期望的模样,但师父真的对他很好,虽然在习武场上总是虎着张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平日也毛毛躁躁的,从外表看很不靠谱。
但私下里,师父会给他治疗跌打扭伤的家族独门药膏,每次出门喝酒时,都会给他带一件礼物,有时候是在街上随手买的风筝,有时候是一块小兔子形状的饴糖。
崔遗琅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比较,但他敏锐地发现,这些都是他独有的,别人都没有,连世子都没有。
师父为人爽利,爱憎分明,偏爱谁一目了然,这让他心里小心翼翼地欢喜,原来除了母亲以外,也会有人这样对他好。
他十岁那年,师父把酒壶的酒倒出来,一脸坏笑地骗他喝下,他小脸泛红,满身酒气地回家时,一向纤弱温柔的梅笙难得发了次火。
甚至师徒二人还会一起在浴室里互相给对方搓澡……
“左边点,再左边点。”
“是这里吗?”
身上只有一条亵裤的小孩一脸严肃地给身前的老头子搓背,小脸被水汽蒸腾得红扑扑的,那样认真专注的表情好像在进行一项很庄重的大事。
“嗯,就是这里,用点力,啧,你是不是没吃饭。”
小孩轻抿嘴唇,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往下一搓。
身前的老头子嗷地一声跳起来:“臭小子,你想搓掉我的皮啊!”
“是师父你说用力的……”
从前崔遗琅不明白父子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相处的,但后来他想,很可能就是他和师父那样的吧。
所以,哪怕是假的,他也希望师父能高兴一点,不要喝那么多酒,因为师父也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眼下,钟离越粗手粗脚地给崔遗琅擦掉眼泪后,又把他抱起来:“好了,别哭了,我们快走吧,姜烈还在等我们呢,趁夜色赶紧离开这里。”
大约在树林里逃窜了半个时辰后,钟离越终于把崔遗琅带到预定的位置,姜烈已经把马车停在路边,见到他们出现,忙上前:“师父,怎么样?还顺利吗?您有没有受伤。”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钟离越的全身上下,没发现有受伤的痕迹才松了口气,毕竟师父都是快八十的人了。
听说兄长和他的计划后,师父说什么都要亲自去救如意,姜绍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他和姜烈一起去。
钟离越雪白的眉毛一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要是你去救,可能还逃不出卢府呢。”
他平日里最讨厌别人把当他老年人小心对待,好比有人当面问他“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对他这种不服老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嘲讽。
姜烈只好赔笑,然后小心地上前去握住崔遗琅的手:“如意,你没事吧?别担心,我们这就带你回王府。”
崔遗琅轻轻地摇头:“没事,谢谢你和师父来救我……”
他眼周有点发红,可怜的模样看得姜烈很心疼。
钟离越道:“那对兄弟把他关在一个房间里,外面有不少侍卫,看样子是严加看管的,他身上还有伤,你慢点。”
听到崔遗琅身上有伤,姜烈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起来,他从钟离越怀里接过人,抱上马车。
钟离越坐到前面,一甩僵绳,马顿时像一把脱弓的箭一样射出,寂静的山林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车厢里,崔遗琅轻声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姜烈一边把毯子裹在他身上,一边给他倒了杯热牛乳,暖暖身子。
来之前,他专门带了个小火炉,把牛乳放上面温着,如意回来时,正好能喝。
崔遗琅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每到冬天都喜欢在炉子上温一壶牛乳,再加点蜂蜜,热乎乎地喝上一杯,全身上下都舒舒服服的。
崔遗琅接过姜烈递过来的杯子,熟悉的味道唤醒了他大脑里的记忆,脑海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彻底的松懈。
姜烈回道:“你离开后,我和兄长就一直在派人找你,后来信使来报,说是在豫章郡探听你的踪迹,平阳侯的儿子把你关在卢府。兄长听说过,先是写了好几封信求薛焯放人,发现没用后,兄长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让我和师父来救你。”
别看他们的行动那么顺利,其实风险很大,如果不是钟离越武功高超,能够不打草惊蛇地杀掉侍卫,然后迅速把人虏出府的话,很有可能会全部折在里面。
姜绍武艺一般,再加上他还要管理封地的事情,计划全由他定制,实行的却是姜烈和钟离越两人。
崔遗琅低头不敢看姜烈的眼睛:“我和我娘失手杀死了王爷,你们……”
“不是你的错!”
不等他说完,姜烈急忙打断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清楚,是父王他为老不尊,你放心,我、兄长和母亲都不会怪你们的,我们已经对外宣布父王他是暴毙身亡的,当下时局紊乱,没人会追究他的死因。”
江都王这辈子活得糊涂又可悲,一直到死,都没有一个人真情实感地为他感到难过。
他温声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我们回家吧,兄长和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回家……
这个词在崔遗琅心上狠狠地一撞,眼眶都忍不住湿润了,心中浮现出静谧的美好。
他也笑起来:“嗯,回家,我也好久没见到我娘了。”
姜烈听到这话,眼神中闪过一抹悲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如意那双期待的眼睛,他强忍住内心的伤感,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崔遗琅浑然不知姜烈内心的纠结,他身上裹着毯子,眼皮发颤,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姜烈见他脸色疲倦,便主动道:“你先睡一觉吧,如果路途顺利的话,大概五天我们就能回到王府。”
车厢面积狭小,只有一张小塌,崔遗琅身材娇小,如果把身子稍稍缩起一点的话,他能够睡下,虽然姿势会不太舒展,但总比一路上不睡觉的强。
崔遗琅轻声应下,裹着毯子,轻手轻脚地躺了下去,这些天在卢府的遭遇简直让他精疲力竭,几乎是一躺下就立刻睡着了。
姜烈看着崔遗琅睡熟的面容,因为刚才哭过,眼睛有点红肿,眼下一片黛青色,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苍白憔悴至极。
他顿时心疼起来:小莲花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给他补补,真的瘦了好多。
可是……梅姨的事让他怎么忍心开口。
姜烈苦闷地叹气,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他难受。
第64章 悲鸣
江都王府,书房。
此时夜色已深,但书房里依旧点着灯,一个素衣男子伏案写字,他眉眼清隽泠然,茶色的眼瞳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很是温情。
姜绍还在处理政务,自从他继承王位以后,接连赶上各地农民起义,这支起义军的领袖颇有几分才干,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海内震动,江宁郡坐断东南,却也不能独善其身。
不过对此,姜绍却是乐在其中,他很享受这种一步步地达成自己目的的过程,即使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上却是极其亢奋满足的。
差不多到了亥时,他正想回房歇息时,一个青衣短打的小厮疾步走进来,恭敬地回禀道:“王爷,二公子和钟离将军回来了。”
姜绍心中一喜,来不及等待,直接快步走出书房,朝前厅走去。
当他来到前厅时,姜烈刚把崔遗琅从马车上抱下来,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
姜绍一惊,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再次见到如意,姜绍差点没认出人,这些年来,他和梅笙都把如意养得很好,虽然身体一直长得不是很高,但脸蛋总是养得丰润莹白,一看就很讨人喜欢,王妃一直都喜欢这个孩子,甚至还想过要将他收为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