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厄琉斯逐渐有些明白,在心灵之影的世界里,梦境永远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出真实;而如她一样的尸体呢,它们也不会说话、不会说谎、不会隐瞒,更不会总是说一半留一半,需要听者自行解读。
首领习惯于和“聪明人”或“野心家”对话。
可心灵之影只是从死亡、梦境和尸体中,诞生的非人意识而已。
她像白纸,也像石头,无法理解智慧生命约定俗成的规则。
想通这些,厄琉斯明白该如何让心灵之影反水了。
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厄琉斯和善地提到:“你很好奇活人的世界?”
“……嗯。”
由于话题跳跃得太快,心灵之影稍微慢了半拍,才点点头:“真理之钥在研究死亡,可我只好奇,‘活着’究竟是什么感觉?”
“会很温暖吗?会快乐吗?还是会难过?我也见过很多人在梦里哭泣……”
自诞生以来,死亡就和心灵之影时刻相伴,她已经体会得足够多了,所以比起死亡,鲜活的生命反而让她更感新奇。
长久地存活在裹尸布的包裹中,“活着”是她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厄琉斯若有所思,或许,这正是撬朗基努斯墙角的绝佳契机。
“如果你一直停留在朗基努斯,那你几乎不可能明白生命,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蔑视生灵的地方。”
厄琉斯像在注视懵懂的孩童,耐心地引导,“你想过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世界吗?”
“可是我答应了首领……”
厄琉斯没有直接指出,她这个监察司长,当得就和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而是吐出一串灵魂发问:
“你工作多久了?有合理的薪资和休假条件吗?当时首领有明确告知你,工作的期限吗?你要工作多久,才能偿还清债务?”
“这些条件,哪怕我刚刚复苏没多久,都略有了解,难道首领竟然从未与你谈过吗?”
心灵之影顿住了。
她蓦地意识到,她从未想过这些,因为时间的概念于她而言,本就模糊!
“如果我猜得没错,首领应该很久没有提过你的债务了吧?”厄琉斯笃定道,“另外,在真理之钥已然触怒过我的情况下,首领当日就指示你过来监视我……或许在他眼里,你早就没那么‘好用’了,只是碍于迟迟找不到能力与位阶相似的下属,否则,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更换掉。”
厄琉斯甚至觉得,研究院说不定早就在研究心灵之影的替代品了。
在高层之中,心灵之影显然没有什么说的上话的实权,唯一的倚仗仅有位阶——虽然厄琉斯印象里的敌人个个位阶极高,但放眼世界,能上七阶的存在寥寥无几,异能还恰好与朗基努斯的需求契合的,那就更少了。
就算有这类强者,他们也大多精明谨慎,会选择进入教会或其余正当组织,不会像心灵之影一样莫名其妙地被拐进朗基努斯,一打工就是多年,还很“听话”……
尽管这种听话,只限于最浅显的字面意思。
“总之,这一切都说明,你早就偿还清债务了,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
心灵之影呆呆点头:“那我应该,去哪里?”
“你可以加入我们。”
厄琉斯矜持地颔首:“我承诺你,届时你无需再担心梦魇教会的追杀,无需躲藏在梦境世界,能够自由地走在你向往的‘活人世界’。”
生平第二次接到聘用合同,心灵之影严肃起来:“请问您的组织是?”
厄琉斯微不可查地顿住。
作为厄命女巫,她好像不太方便直接说“命运教会”吧?
从一个日渐成熟的剧作家的视角看,这个人设想要真正改信命运,也需要一些时间,以及一系列转变。
况且厄琉斯想到,本体那边好像确实有打算,在明面上的教会体系之外再构建一个可控的、更灵活的机构……
这个目前的空壳组织,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耳畔恍若再度响起首领信心满满的“瘟疫计划”,厄琉斯倏然决定:“十日谈。”
“名字取自人类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书中的青年男女们躲避尘世间流传的瘟疫,而我们——抵抗命运河流的瘟疫与风暴。”
吃一堑长一智,心灵之影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谨慎地问:“这次的工作,有时限、假期和薪资吗?”
“有,等你真正脱离朗基努斯,我们会给你明确的合作条约。接受与否,留下或离开,都是你的自由。”
厄琉斯心想,让傻子全年无休,那是犯法的……
不对,任何人都不应该全年无休!
“那我加入,”心灵之影缓缓吐出一口冰冷的吐息,如释重负道,“感谢您的邀请,您真是一个好人啊。”
厄琉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她可还没忘记,上一个心灵之影口中的“好人”,还是朗基努斯的首领呢!
心灵之影:“我有什么可以为组织做的吗?”
“让我想想,第一件事——”
尾音拖长,厄琉斯的眼底闪过一丝恶趣味,“你应该很擅长编织噩梦吧?”
……
模糊的光影在视野中晃动,就好像溺水的人在隔着水波,仰望水面之上的光点。
渐渐的,色块开始变得清晰,勾勒出四周环境的轮廓,人的意识也渐渐清明起来,恍若从迷蒙梦境中苏醒。
“呼——”
空茫的双眼逐渐恢复聚焦,研究员a猛地坐起来,喘着粗气左右打量。
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冰冷的金属制地面上,这是一个正正方方、长宽高都大约七八米的房间,看起来很像他们研究院的实验室,不过内部空无一物,没有复杂的实验器材。
在房间边缘,环绕着一圈凹陷下沉的水槽,槽里盛满清水,但更深处一直向下延伸往黑暗,看不清具体有多深。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儿?
研究员a努力回想,他之前应该是在实验室对比一组数据,看着看着就熬到深夜,于是他就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趴在桌前休息……
再然后,等他的意识再度清明,他就已经身处这个古怪的房间。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把他带过来的?
研究员a提起警惕,试图用通讯设备联系外界,未果;
他又尝试神秘界的手段,但无论是绑定的游乐场系统,还是呼唤研究司司长的尊名,都没有得到回应。
半晌后,研究员a不得不承认——他被困死在房间里了。
既然无法得到外界的援助,研究员a只能把希望寄于自救,在四处转了一圈,他最终停在房间里的另一个角落。
在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被紧紧包裹在纯白束缚衣里,双手、双脚都被黑色牛皮带死死捆住,面部同样被布料覆盖,只露出一双神色茫然的眼睛。
研究员a对这种束缚衣很熟悉,实验室里常常要用到一些人类或类人智慧生物作为实验体,为了确保他们可控,就需要用到这些特质的束缚衣。
除了限制行动,这种衣服经受过神秘力量处理,还能限制异能的使用,让衣中人无法反抗、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甚至连自主进食和排泄都无法做到,只能依靠专用的营养液等设施维持生计。
刚刚入职时,研究员a也曾对这些同类的遭遇感到本能的不适。
但当他亲手处理掉一排排束缚衣里的人,剖开一具具身体来观察他们的内部器官变化,观察一串串人体实验数据来进行分析……
看得多了,他也渐渐习以为常,生命似乎也就浓缩成一个渺小的数字。
不仅是研究员a,其余研究员都是如此。
在习惯把实验体当作耗材之后,他们甚至能笑着称呼实验体为“人牲”,和小白鼠没什么两样。
研究员a谨慎地观察那个裹在束缚衣里的人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丝毫行动力,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目前为止,对方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在陌生未知的空间里,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研究员a走向正对面的唯一一扇金属门,门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墙体内部,周围没有任何输入密码或指纹的解锁屏,门上也没有锁扣或门把,似乎只能由某种程序决定是否开放。
抬手捶了捶大门,金属门纹丝不动,“哐哐”的巨响在房间里颤动回响。
“欢迎来到女巫之匣。”
思索之际,一道含笑的女声从房间上空响起,使研究员a下意识抬头寻找声源。
但整个房间的六面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看见广播系统的影子……真正的与外界隔绝。
只有那道声音,恍若直接降临在人们脑海深处,异常清晰。
“想要离开这里,需要和我玩个游戏——”
“每前进一个房间,你们都需要放弃一些什么,通往自由的大门只有在得到满足条件的供奉之后,才会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