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她的眼眶里同样涌出汩汩鲜血,身体颤抖痉挛着蜷缩在地,声音混合着含糊不清的痛呼,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
  痛楚之中,连星象师自己都难以确定,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式地张口闭口,借由凡人之躯传达世界更为隐秘深邃的奥秘:
  “隐患将灭……啊啊啊……加冕之时即将来临……”
  “而剿灭之时,已至!”
  第178章生而尊贵的旧神冕下,也会对我卑微求饶吗?
  维度边界, 飘荡着一栋外形古怪的、纯粹用猩红血肉构筑的建筑。
  经脉血管撑起红房子的框架,森白骨骼承受每层楼的重量,大片肉块堆砌起它的外墙。
  它已经在虚空中飘荡了漫长的岁月, 但在今天,红房子忽然开始震动了。
  肉墙之内生长出无数血管,这些血管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像红色毛线编织出一件完整的毛衣那样,血管飞快地由内而外、从下而上组合,织成一个具体的人形。
  直到最后, 人体已构建完整,但它的头颅处是打开的,还只是一具没有承载意识的空壳。
  这具躯体被一根脐带连接在红房子上, 轻飘飘地在虚空摇晃。
  肉墙沉重地蠕动着, 几条更加粗壮的血管从中伸出, 捧起那颗隐藏在墙壁最深处的,代表首领意志的大脑。
  大脑被塞进打开的头颅里, 落下时弹动两下, 自行调整位置,终于完美地契合。
  久违地拥有人形, 首领不适应地握了握拳, 试着迈出几步, 步伐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流畅。
  维度边界,只留下失去主意识掌控的红房间仍然在漂泊。
  隐隐有号角震动般的低鸣, 仿佛是在对首领做出最后的警示和挽回,可都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不知道, 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作为神性生物,首领在虚空中全力移动的速度, 是极快的。
  他与部分世界擦肩而过时,如果世界内孕育了足以观测到宇宙全局的高级星际文明,他们可能会观测到,宇宙不断扭曲、坍塌、膨胀的边缘之外,隐约有一道红影极速掠过,恍若一颗特殊的红色星体。
  若非研究院摧毁,通往那里的画作通道关闭,首领甚至可以更便捷地抵达,根本无需肉.身赶路。
  没过多久,首领就抵达目的地,停在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前。
  一想到,这片残垣断壁不仅代表着不计其数的资源和金钱投入,还凝聚着这么多年的期待和心血,首领就抑郁得想呕血。
  实验成果尽数销毁,主导重要实验的负责人真理之钥下落不明……
  他耐心等待了几百年,只期盼能研究出让自己变得完整的方法,可现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稳住心态,首领不死心,继续飘荡在残垣断壁之间,试图找出残留的研究资料。
  他只能寄希望于:
  真理之钥毫无征兆地陷入癫狂,是不是终于得出了一些突破性的禁忌成果?
  就在这时,一道强悍的力量波动自身后传来,生生撕裂空间,化作一道“门”。
  首领心头一跳,不妙的预感沿着血管冲刷全身。
  他机警地转头,看见一个金发灰袍的男人从门中走出,左臂怀抱着富有光泽的里拉琴,指尖漫不经心地弹拨两下琴弦。
  仅仅几声琴音,却恍若直接拨动了首领的命脉,令他莫名感到颤栗。
  “命运使徒殿下……”
  首领很快反应过来,命运应当还不知道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亵渎实验,还没有非要与他不死不休的理由,于是恢复镇定,问候道:“您途经这里,是为了播撒命运之主的光辉?”
  使徒抬起血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首领,嘴角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主的指引下,我是来找你的。”
  “——代表命运,予你终末。”
  首领猛地一惊。
  他心知事态不好,没有尝试与真神使徒正面对抗,而是转身就拼尽全力地逃亡。
  但是没用的。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首领注定只能是挣扎得头破血流的困兽。
  布莱斯甚至无需亲身追赶,只是驻足原地,神情依旧柔和地垂眸,像每一个以音乐谋生的流浪吟游诗人那样,娴熟地轻轻拨弄琴弦。
  里拉琴的琴声如流水般潺潺淌下,随着乐声共同倾泻而出的,是八阶异能——【历史的回响】。
  过往的力量蔓延,层层叠叠的虚影浮现在废墟上。
  那些来自过去的人或事物,在残垣断壁间忽隐忽现,使周围的环境骤然扭曲,像是时不时断带卡顿的录像,呈现出“现在”与“过去”的交叠状态。
  首领竭尽全力地向远处逃跑,但始终被丝线般的琴声紧紧缠绕。
  每迈出一步,他的力量就变得孱弱几分,动作也在混乱的时间里一卡一顿,还时而回退几步,如同身处一个报废的电视机里,在陈旧紊乱的屏幕上,做出荒诞而可笑的表演。
  最可怕的是,首领感到,他的存在感正在变得越来越稀薄。
  就像阳光照射下逐渐消失的影子,哪怕拼尽全力,也难以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
  头脑中理智的丝线蓦地崩断,首领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吼叫。
  发生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在……变回一抹无知无觉的影子!
  首领疯狂地掏出所有能利用的道具,拼命抵抗,但“录像”里的存在,又怎么抵抗更高层次的、录像机之外的倒退键呢?
  无论做出什么,首领的状态仍然在不可逆转地倒退回过去——
  一直、一直倒退回,他诞生的起点。
  遥远的虚空之中,红房子彻底沉入死寂,像是一头陡然死去的巨兽。
  它的血管不再泵送鲜血,细胞不再分裂新生,原本生机蓬勃的肉壁也变得无比安静,甚至逐渐产生萎缩、腐烂的趋势。
  而在布莱斯面前,首领的人形也彻底消散,只剩下一道突兀地停在空旷地面上的黑影。
  徒有阴影,上方却没有实体,活脱脱一个恐怖故事。
  布莱斯想了想,决定把黑影带回给本体,再考虑如何处理它。
  袍角伪装成褴褛布条的触手伸展开来,在空中灵活地游动,把影子扒拉进布莱斯脚下的阴影笼罩里。
  又一阵空间撕裂的波动,使徒踏入漆黑深邃的门扉,不见踪影。
  ……
  鲜红的会议室中,墙上的油画里忽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在厄尔诺斯的操控之下,画作通道尽数为女巫敞开,红发绿眼的身影从油画中浮现,踏入会议室。
  之前,厄琉斯始终难以定位到旧神残留的意识。
  因为无数命运线在血肉墙壁间凌乱地交织,不同存在的命运密切地重叠在一起,让人无法分清哪些属于首领,哪些属于那位隐于幕后的意识。
  丝线交织,织成掩盖黑山羊存在的天然屏障。
  虽然据厄琉斯所知,这位旧神生来没有理智、甚至没有思维活动,只是一具凭借本能搅动众生命运、被权柄倾向支配的强大躯体,但命运领域自带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也让祂能够在必要的时刻,表现得足够“狡猾”。
  命运领域的高位者,总能自然而然地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道路。
  而能够在现任命运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自身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用一个异常,掩盖另一个异常。
  一直以来,祂有意识地抹消首领外出的可能性,正是在借对方混乱残缺的命运,掩盖自身的复苏!
  可如今首领消失,祂的位置已经彻底暴露在厄琉斯的视线里,无所遁形。
  女巫墨绿的眼瞳转动,她伸出手,拨开首领那些断裂成两截的黯淡丝线,循着剩下完好的命运线向前,毫不停顿地向前。
  停在一面肉墙前,她的手臂径直伸进墙壁里,所过之处血肉飞速萎缩、凋零,塌缩成一个空洞,恰好能让手臂穿过。
  空洞的尽头,悬浮着一只漆黑的羊角。
  羊角根部大概有碗口粗,螺旋向上转成尖角,表面遍布无数凹凸不平的复杂纹路,透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厄琉斯指尖触碰到黑羊角的瞬间,羊角低鸣震颤,角内旋转中空的管道如同号角,嗡嗡地推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红房子最先受到波及,内部支撑的白骨吱呀作响,所有血肉组织都于刹那间腐烂坍塌,在黑羊角之后塌出一段逃生的通道。
  在急促的号角声中,羊角表面弥散出细小的黑色颗粒,它们如同平地升起的黑雾,凝聚出一只黑山羊的虚影。
  黑山羊如受惊般一跃而起,近乎慌不择路地跃进茫茫虚空之中,向前奔跑。
  眼神恍然一瞬,一段久远的记忆在厄琉斯眼前浮现。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易逢初远没有晋升成神灵的时候,他也曾遥望黑山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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