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想,夜明珠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昨晚将军过来,应该也看见了吧?既然打算改变前世悲剧,就不该再徒生事端。
“疏影,你去统计一下,这些年,宋郎君统共送了多少东西,都给翻找出来,尽数还给宋郎君。”
疏影感到不可思议,“娘子,若是统计宋郎君送给你的东西,估计比你嫁妆单子还要长呢!”
她将托盘里的嫁妆单子递给娘子,将军府昨日接纳查验后,今早老夫人身边的人给送了回来。
何年收拾完毕,果真接过丰厚的陪嫁单子,粗粗细细的看着。
大宁成婚晚的缘故,除了男子要考功名,还因女子无论家境如何,都要准备丰厚的嫁妆。
女方家庭为了嫁妆能在同圈层中拔得头筹,习惯女子晚嫁而多攒几年...
普通人以为富贵人家,筹备这些嫁妆十分方便,其实不然。
就拿沈初照来说,虽然嫁得匆忙,可是结婚用的喜糖喜糕,是几年前家中仆人就在准备了。
光是糖糕蜜饯,就包了几十万份,嫁妆单子里的黄金白银,金钗、银钿、玉镯珠宝,绫罗绸缎,家具器皿,田地和仆人...
这些都是有规格的。
当年,沈初照的母亲嫁到沈家来时,外祖曾惆怅了很久,说她娘亲自出生起,家中就在备嫁妆了,可出嫁时还是低给了对家,皆因她母亲比对家的女儿早成婚了一年...
“罢了”,何年将单子放回了玉制托盘里,“既是比我的嫁妆单子还长,那就慢慢找,不急这一时...”
毕竟,她要操心的事情,远比回绝一个少年郎要棘手多了。
比如,这会子侍女就挑帘进来,一脸恭敬道,“娘子,将军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何年回了声“好”,站起身,穿过满室书香,朝着外间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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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作小厮使唤◎
外面天光大亮,是晴朗的清晨,浮光湛湛,松风清透。
何年由侍女带路,穿过九曲回环的廊桥。
桥下一池白莲,宛如素瓷,白绿初匀,漫透黎光,青茎托着妃白的花,雪涛般在天光中摇曳,映照漫天秋碧。
她不由停下脚步,赞叹道,“将军府的白莲,果然养得极好!”
沥泉等在廊桥上,带少夫人去将军书房。
他早就听闻这个尚书小姐难伺候的很,得了她的夸赞,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这是北方白,是我们将军从金城艮河带回来的,很稀罕的品种。”
何年见这小厮年岁不大,一身软翅幞头小袖圆领常服,脚上一双黑色练鞋,走马练家子的把式,看着十分简朴。
不过,样貌倒是清秀利落,很合她的眼缘。
何年给了打赏,饶有兴致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夫人,小的名叫沥泉,是伺候将军生活的小厮。”沥泉回答的很恭敬。
“这北方白在别处也是不活的,只有金城艮河里长了百亩花,说是那边地泉水丰沛的缘故,小的也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知道将军行军路过那里,见这北方白开于小雪中而不败,就命令小的和湛泸哥哥,从金城运回了玉京。路上走了七天七夜呢,幸而是种活了。”
“金城艮河?”
何年记得在查找沈初照的资料时,她曾去过一个七十年代研究沈初照的学术大佬家里,那个老教授同她一般痴迷沈初照,只是在动荡的年代被打成了毒草,许多学术成果也付之一炬。
家中现存的很多资料,还是她的学生和家人,保留和整理出来的。
只是时代原因,几十年间,沈初照在历史中都是负面形象,鲜少有人将她作为研究课题。
直到近些年,传统文化复兴,沈初照的审美和生活,尤其是笺纸和私刻领域的成就,慢慢显现出来,学术研究上的正面评价才开始居多。
何年还记得,那日天气闷热。她在老教授的资料室里,在散发着霉腐味的陈年笔记中,看见一小截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短小资讯,贴在塑皮红星笔记本的后面。
那则资讯只是提及,考古学家在兰州一处干涸的沼泽地里,挖出了存在上前年的莲花种子,这证明千年前的这里,曾经有大片白莲存活过。
何年当时感到困惑,不知老教授保存这则新闻,和沈初照有何关系。
可兰州历史上,就叫金城。
“想去金城艮河看看...”她感慨了一句。
沥泉心里一软,望着少夫人明若雪色,语气重一点就会吹化了的脸,巴巴安慰着,“少夫人若是想看,等过两个月,可以跟着将军回北境,回北境路过金城呢。”
沥泉的语气里带着天真,“北境的雪,和少夫人的脸一样白。只是一样不好,那风太大了,怕是要给少夫人吹跑了...”
跟在身后的疏影和桂月,都忍不住笑了。这个小厮虽然不够老练,说话倒是挺有意思的。
何年没有跟着笑,‘等过两个月’,深深刺中了她的心。
看来,将军只以为过完除夕后,就要离京北上了,却不知道大梁使节再过一个月,就该进京议和了。
到时,大将军几年内,拼死打下的丰功伟绩,会被‘两邦永结秦晋之好’消解。
大梁三皇子会来大宁和谈,求娶大宁公主为妻,而庆帝刚登上大位不过两年,也不想边关将权独大,定会同意和谈......
等新帝一朝‘兔死狗烹’,大梁也缓过劲后,铁骑一路南下,直取玉京...
何年头皮一麻,根本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的事。
幸而内院到二院,本就不远,何年跟着沥泉轻快的脚步,半刻钟后,已到达将军的内书房。
书房近湖,水影射到芸窗,飘着丹桂的香味,她隔着三米远的距离,见李信业穿着武将的红罗蓬裆袍,腰束革带饰鱼袋,足蹬墨色轻便软皮靴,坐在长案边看书。
小厮回禀后退去,他放下书册,投来幽幽冷冷的一瞥。
何年莞尔一笑,敏锐意识到,已是深秋天气,按理说室内该比室外暖和,但将军的书房内,温度和外面一样冷。
她下意识看向门窗,莫非一夜未关?
若是,门窗一夜未关,将军要么昨夜并不宿在此地,要么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她求证般匆匆一扫,只见室内陈陋,长案左面就是短塌,塌上铺着单薄的一床棉被,并不曾展开的样子...
李信业随着她的视线游移。
他昨夜一夜未归,而书房门窗大开是为了散去血气,他倒不担心一个女娘看出端倪,只当她好奇而已。
等了片刻,才凉声问,“沈娘子看完了吗?不比沈娘子闺阁华丽...
意识到将军的凝视,她便站在那里,露出僵硬的浅笑,“将军清苦,令人敬佩...”
李信业神色一怔,就听她接着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李信业并不站起身,看向她的目光,沉甸甸的油墨般,让人辨不出情绪。
“沈娘子...改变主意了?”
他淡漠的眼睛,似纷扬着北境的碎雪,何年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也肩头一寒,老实点了点头。
“为何?”李信业露出不解。
他明白她昨夜为何气势汹汹要和离,毕竟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自己。
所以,她要死要活的和离,在窗户上悬挂情郎送的夜明珠,他都能理解。
但她昨晚命人送来安神汤,嘱咐他要注意身体,这让他大为不解。
“那将军为何要当街,拦住我的马车?”
她不答反问,眼神里带着笃定与挑衅。
李信业胸腔中,涌动着古怪而蛮横的情绪,面上却倏地笑了。
“听闻沈娘子名动京城,某也不能免俗,醉后轻狂,想一览沈娘子芳容。不想圣上偏怜,以为某爱慕娘子,第二日就赐了婚。是某之错,沈娘子若是不满这门亲事...”
他的话,水辙般止住。再说下去,就有些欺负人了。
她若是能推拒这门婚事,就不至于嫁进来了。
其中利害,想来不但她父兄,便是连同他的小情郎,也早与她说过了。
面前的女娘,却露出不满的情绪。
“将军一看就是稳妥之人,醉后轻狂,当街调戏贵女的事情,不像将军的行事风格,除非是...将军有所谋算...”
李信业心头一震,微微挑眉,重新打量着她。
她站在那里,身上馥郁的清香,直往鼻子里扑,面貌却在他眼中模糊了。
这不是一个闺阁贵女会说的话,也不符合他对她的记忆。
因而他低垂的瞳眸中,藏着审视。
何年也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总觉得,既然是将军先找上我,该给我一个诚实的回答。将军若是没有诚心,我以后可不敢保证,事事会顺着将军的意思来!”
李信业露出哂笑,眼中锋芒如燃着素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