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这话说的好像是,他若是拿出诚意,她就能配合他一样?
  在那个梦里,或者那段前世的记忆里,他可谓掏心掏肺,拿出十二分诚意了,她怎么做的呢?
  莫名膨胀的情绪,让李信业嘴角笑意,含着几分冷峭。
  “选择沈娘子,确实有一段缘故。”
  “昔年,朔雪大战前,某的父亲深知此战凶险,加之祖父祖母身体欠佳,命母亲带某回京。那时,母亲和某刚从北境不毛之地回到繁华的玉京城,见识短浅,不懂京城风尚。参加宋参知家大郎君的及冠礼,母亲去了宴席后与夫人们寒暄,遣某去和孩童们玩耍,因某衣着朴素,被沈娘子当作了小厮使唤...”
  何年努力去回忆。
  从时间上推测,宋檀的父亲还是参知政事,他大哥哥的及冠礼上,当时沈初照也不过九岁十岁这样吧。
  可她自幼身边总围着一群郎君,实在想不起来曾见过李信业。
  尤其是从他的描述来看,将他当作小厮使唤,那应当不是美好的回忆。
  “所以...”她试探着问,“将军这是在报复我?”
  李信业锐利的眼芒,化作寡淡的水意,一副懒得探讨的样子。
  “沈娘子误会了。”
  许是一时风起,他的声音也沉烟般黯下去。
  “那群京城贵女们,实在铺张浪费,上好的樱桃乳酪,不过融了点冰,就要尽数丢了。沈娘子见某搬运古琴辛苦,就赏给了某。”
  他唇畔挤出一丝笑。
  “某自幼在北境长大,只在十余岁时回过玉京,也只待了两年,并不认识京城贵女。是而,得知圣上要给某赐婚时,只记得沈娘子当日心善,想来是好相与的...”
  当然,知道她和宋家的渊源,他更是抢定了这门婚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们阅读
  第7章
  ◎不肯信任◎
  李信业说完‘心善好相与’后,何年盯着他的眼睛,在他挺拓的眉眼间,窥见轻晃而过的嘲弄。
  她就知道他不肯坦诚相待,拿她开涮呢。
  沈初照勉强算得上‘心善’,但和‘好相与’肯定不沾边。
  那次筵席,她记不清身边围着多少小郎君,也不知道使唤了多少小厮,只记得沈初照觉得室内沉闷,心血来潮想去水榭里斗茶。
  光是冰鉴,茶具,搬挪点心,就忙得小厮们人仰马翻。
  她在水榭里听着蝉鸣,又生出弹琴写曲的心思。
  于是,又唤人去搬古琴,准备弹琴要用的焚香和琴桌...
  夏日炎炎,水榭里闷热多蚊虫。
  她又嫌得了野趣,却浑身汗腻儿,怪不舒服的,折腾的宋檀恨不得给她建一座冰宫来玩。
  李信业在这种境况下初见她,又被她当作苦力使用,觉得她‘好相与’才怪呢。
  何年本来打算进屋的脚步,就停在了门口,定在光口处打量他。
  因为门窗没有关,澄澈的金色晨光,肆意溶在微冷的房间,又被习习清风吹散。
  书房内铺洒的光线,便跳跃着,闪烁着,光亮一蓬又一蓬的,吞没在角落的阴影里,也将大将军的轮廓,切割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
  眼睛是冷峻的,嘴角是懒淡的笑意。
  可合起来,如同月雾未散的远山,看不清,摸不透。
  二人一番言辞交锋,何年明白大将军,虽已娶她为妻,却不信任她,也不愿推心置腹...
  心里也有些负气,闲闲散散道,“我见将军穿着官袍,准备好要面圣谢恩了,那就走吧。”
  言外之意,将军既然连衣服都换好了,分明不想和离,那就不要再拿乔了。
  李信业刚想发作,又听她道,“虽说谢恩不需要去太早,可我们不是还要去见老夫人吗,晚了就不好了...”
  李信业深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在前面带路。
  大婚前,沈初照提了太多要求,所以,她独自占据将军府的后院,出入皆走后门,不受管控。
  而老夫人则住在二道院里,和李信业的内书房,一东一西,倒也不算远。
  到了老夫人的住处,外面扫洒的小丫头去通传,很快有个妈妈笑盈盈的走出来,说老夫人早就等在那里呢,早膳也备好了...
  新婚第二日的早饭,该是新嫁娘亲自下厨,洗手做汤羹,然后服侍婆婆用膳。
  此后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这还是好一点的人家,只立三日规矩。若是遇到难缠磨的,这规矩就可能是三年,甚至一辈子了。
  只是,沈初照是不肯下厨的,早在赐婚圣旨后,就将自己的要求,提得明明白白,将军府也没抱期望。
  甚至,她会来拜见母亲,也远远超出李信业的意料。
  在他那个梦里,她新婚第二日,并不曾去拜见过她母亲,更不用说,履行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了。
  但自从他从梦中醒来,烧毁书房里的信件,又绞杀了那批暗探后,事件的走向,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比如现在,她走在他身旁,眼波柔软,浅浅笑着,进入厅堂后,也和他一道行了跪拜礼,敬了茶,改了口...
  日影融融中,恍惚而不真实。
  “母亲,请用茶。”
  何年刚要跪下,就被老夫人慈爱的扶了起来。
  “你身子娇弱,就不要跪了,心意到了就成...”
  李老夫人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娘,身边妈妈送来老夫人的见面礼,一件金嵌宝凤凰挑心,和祥云造型的金镶玉头冠。
  “这是昔年先帝赏赐的,我没有女儿,如今正好送给你。”
  何年接过礼道谢后,疏影呈上来她给老夫人准备的礼物,一套“金花观音”彩笺。
  大宁文人墨客,王公贵族,都以专属笺纸为个人标识,而沈初照最喜爱琢磨的,就是各式彩笺的做法。
  就拿这“金花观音”彩笺来说,彩绘不难,难的是以金银入纸。
  上等宣德笺打底,碎珠研粉砑光,镶嵌金丝银线,勾勒出三十三种观音法相,或白衣或施药,或水月或持经,无不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又反复打蜡揩花,繁复贵极,下笔却润而绵密,莹而不滑,是玉京城独一份的体面。
  这原是沈初照给宋檀的母亲,提前准备的生辰礼,想着将来用不上了,刚好拿来送给老夫人。
  老夫人望着这套冠绝玉京,寓意美好的彩笺,脸上笑意止不住。
  她原本不过四五十岁,年轻时能跟着将军上阵杀敌*,在现代正是跳广场舞,享受生活的年龄。
  可惜,大宁崇文,外人传她粗鄙无状,不通文墨,老夫人也鲜少与京城贵妇来往,深居简出,甘愿充当将军府的人质,想来在京城中,孤单极了。
  何年想到,史书记载,李信业回京后第二年,老夫人就病殁了。
  正是想到老夫人大限将至,她才一早就赶过来看看,却见老夫人气色红润,身康体健的样子。
  怎会一年后,就病死了呢?
  她掩下心中困惑,试探着问,“听说母亲不日前感染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老夫人神情微凝,旋即挤出暖意的笑,“早就好了,圣上挂念,遣了御医来看,又赏赐了许多补药,哪里就病死我了?”
  何年闻着她身上,隐隐有草药的味道,被浓郁花香冲淡了。
  四下看了看,院子里种了许多芍药,室内也摆着几盆硕大的白芍,空气中自然都是花香。
  而芍药又名将离,许是老夫人想念已故的老将军吧。
  何年没有多想,笑着道,“母亲若是大好了,那我以后常来叨扰母亲,母亲可不要嫌我烦。”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乖孩子,你肯来陪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烦?只是,听闻你精通琴棋书画,也懂香料和私刻,我青春大半消耗在战场上,哪里懂这些雅趣,只怕你嫌我粗俗...”
  “母亲是巾帼女英雄,我敬佩母亲还来不及,怎会嫌弃母亲粗俗?”
  疏影和桂月听完自家娘子此言,皆面面相觑,两日前,她家娘子还嫌弃老夫人粗鄙,言辞皆是轻慢...
  许是婆母面前的客套话吧...
  老夫人听完也很开心。
  妈妈来传摆好了饭,老夫人拉着她去用早膳,还反复告诉她,“你若是爱玩,以后也能出门玩,我们这里不像高门贵家规矩大,你不必拘了自己。”
  何年笑着应下了。
  李信业见她哄得母亲很开心,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只看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明亮而狡黠。
  十八岁的女娘,玉颊微瘦,浓睫深眸,正笑得杏花堆雪,灿烂明媚,像他在北境狩猎的雪狐一般,好看又无辜。
  可一个大意,会被它回首反咬一口。
  乖张顽劣,自私凉薄,却眸清可爱,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艳丽惊人。
  那些专门用来抓狐狸的北地猎犬,往往要吃过很多次亏,才能冷漠咬断小狐狸的脖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