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而他整整剜了三日肉,直到他们到达江陵城。
  何年胃里一阵恶心,胸腔却窒闷难忍,她轻捂着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
  青白釉薰炉里,燃着清净的瑞脑木樨香,是从前宋皇后身体不适时,沈初照为她合的。
  木樨沉稳醇厚,温润清雅,夹杂着瑞脑的清凉,很能让人神经放松。
  何年却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
  宋皇后咳嗽了几声,语气沉郁,“秋娘,你和宣云,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不能在一起,本宫心里也难受,可北境王指定求娶你,圣上也是无法...”
  宣云是宋檀的小字,从前沈初照和他在一起时,也唤他宣云,有时也喊宣郎。
  皇后见沈初照不说话,又接着说,“秋娘,你肯委屈自己,嫁给北境王,圣上和本宫都心怀感激。秋娘,你是闺阁女儿,不知道这北境王何等猖狂。短短几年时间,就将一盘散沙的北境二十一州统并了,更是险些攻去了朔雪城,如今北境百姓,大梁士兵,只听闻北境狼王,哪里还管大宁天子...”
  果然,宋皇后开始拉拢她了,何年心思也清明很多。
  私心里,她懂宋檀的痛苦,可她如今已经成婚,私下里见宋檀,这和偷情有什么区别?
  而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焉能不懂这个道理?却扮作好人为二人牵线搭桥。
  前世自己身为沈初照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她们欺骗,利用,变成捅向北境王的尖刀吗?
  她抬眼去看宋檀,不由困惑,欺骗自己,利用自己的这些人里,也有他吗?
  还是,他同前世的她一样,也是被人利用了?
  “秋娘”,宋檀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了她。
  见她终于抬头望着自己,沉黯的眼里,蓄满决意,“秋娘,你信我,我一定会杀了李信业,我一定会杀了他...等他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何年脑中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前世的她,既然动手杀了李信业,那她给李信业戴绿帽了吗?
  她没有十八岁以后的记忆,因为这副身体的沈初照,没有经历过以后的事情。
  而她显然转世投胎,早就忘记了前尘往事,只是身为沈初照时的憾恨太深,才会将何年的人生也用来为沈初照而活。
  是而,何年所知所觉,都是从十八岁沈初照的记忆中,从过往历史资料研究中,所获取的信息。
  可她知道,李信业是名垂青史的少年将才。
  十三岁护送粮草,以三百散兵击退敌军三千骑兵;十四岁上阵杀敌,一马当先,直取敌军统帅头颅...
  用六年时间,让大宁北境的百姓,不再被大梁奴役和践踏。
  这是她,绝对不可以背叛和羞辱的人。
  第9章
  ◎皇后娘娘◎
  何年垂首立在那里,越听越心惊。
  她怕被宋皇后发现端倪,只能让自己保持冷静,揣度着听了这些话,沈初照该作何反应。
  何年抿唇想了想,沈初照不能割舍宋檀,又憎恨李信业,对朝中权争一无所知...必然被宋皇后蛊惑,沦为天子安插在李信业身边的眼线。
  何年不知如何面对宋檀的痛苦,却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臣女定当尽心竭力。”
  她微抬起头,一副乖巧的样子。
  那双夜空般迷离的眼眸里,星芒闪烁,宋皇后也不免恍了神。
  “秋娘,你实在懂事的让本宫心疼。”宋皇后脸上都是沉痛之色。
  她细瞧着下方瘦削而单薄的女子,新月笼眉,玉莹尘清,是难掩芳华的绝丽之姿。
  没有男人能逃过这等美色的诱惑,李信业自然也不例外。
  “秋娘,你和宣云今日所受之苦,来日,本宫定然为你们讨回来!”
  她素来知道自己的弟弟,像条傻狗一样围着她转。也曾害怕沈家生出攀附皇室的心,沈初照的美,难免让女人忌惮...
  但幸好,她嫁给了李信业,一个注定会如同他父亲那般,死在宋家手里的败寇。而沈初照也会和自己弟弟调换角色,变成她玩弄于鼓掌的傻狗...
  这种身份的转换,让她心里充盈着愉悦。
  “秋娘,你放心,本宫让你做的事情,绝不会危及你的安危。待事成后,本宫会让圣上赐婚,成全你与宣云的痴情...”
  宋皇后眸中含着泪光,语气坚定。
  “秋娘,你要记住,在本宫和宋家眼里,你永远是宋家的儿媳,唯一的主母...”
  如今,还会有谁,会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筹谋呢?
  她的承诺很能安抚住弟弟,也足够沈初照感激涕零。
  何年想起,沈初照毒杀李信业后,被关进了狱史台大狱中。不久后,她的父兄也因为参与谋害大将军,交由皇城司审问。
  后来,大梁敌军一路南下,直逼玉京城。
  国破城败之际,她侥幸活着走出来时,父兄已死,母亲自缢,从不参与朝堂党争的百年沈氏,最终因她而覆灭。
  何年抬眸看了一眼宋檀,他颀长而病弱的立在那里,如同受伤的孤鸟,望着她的眼神,尽是痴缠与哀切...
  那他,知道这一切吗?
  “秋娘”,宋檀轻咳了几声,声音里都是嘶哑。
  但秋娘方才的眼神,更让他心惊。
  他的秋娘,从来不会用那般冷的眼神望着他,恍若他们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秋娘,你若是不愿意...”
  他双目灼然着病态的绯红,“不必为难自己...”
  他上前一步,何年下意识后退一步。
  “臣女愿意。”
  她愿意以身入局,换取宋皇后的信任。
  “为娘娘效劳,是臣女荣幸。为圣上效忠,是臣女本分。”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曾望着他的含情美目,宛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宋檀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心里慌得厉害。
  一阵冷风袭来,宋檀猛烈的咳嗽起来,薄唇苍颊,蕴出不正常的红。
  他想去抓住秋娘,却总觉她身上馥郁的香味,一缕缕从手中抽走。
  他不是宋皇后,他看出她的秋娘,似乎变了。
  宋皇后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日前,皇城司抓住几名大梁的暗探,审问得知李信业的书房里,有他妄图谋逆作乱的证据...”
  宋皇后面颊染上薄怒,“本来,大梁人的言辞,也不能尽信。但怪就怪在,皇城司探事司派去的探子,尽数都被李信业当作大梁刺客绞杀了...”
  宋皇后缓缓地抬起眼皮,幽然吐出一口叹息。
  “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留下几个活口,让皇城司顺藤摸瓜,找到更多刺客的线索。可无论探子还是刺客,全部死于将军府,岂不是怪异?”
  何年指尖握在掌心里,脸上掠过认真询问的神情,“娘娘想让臣女,去李信业的书房,搜寻那些谋逆的证据?”唇角却是冷的。
  宋皇后点了点头,“本宫确有此意。”
  “你如今是李信业明媒正娶的妻子,出入他的书房内室,必然不会引他怀疑...”
  “不可...”
  宋檀遽然出声叫停,宋皇后和何年都是心神一惊。
  而他出言制止后,大口喘息着,憋得脸上一片乌青,吓得宋皇后连忙为他顺气。
  “宣云,你如今几岁了,还这般小孩子脾气...”
  宋皇后刚刚只想着何年的身份,很容易靠近李信业。然而宋檀想到了更深远的一层,秋娘不但能出入他的书房内室,还需要夜夜与他交颈而眠,做那般夫妻都会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就心痛如绞,喘不上气。
  从前他情难自制时,也只能偷偷摸一下她的手,被她娇羞甩开了,骂他一句‘登徒子’,他却当作情话一般,心里欢喜的要死。
  他的秋娘,从他记事开始,萌生情窦开始,产生渴求与情欲开始,都是他的。
  他不能想象她属于其他男人。
  “阿姐,求你和父亲说,杀了李信业,杀了李信业吧...”
  他歇斯底里的哭起来,“他如今在京城中,正是动手的好机会,杀了他吧,我什么都听父亲的,杀了李信业,我以后什么都听你们的,再也不置气了...”
  何年觉得自己很平静,可眼眶却湿了。
  似为他流淌的泪,又似为前世的自己。
  可她与他之间的隔阂,如今已不是杀了李信业就能填平。
  更何况李信业,是她如今务必要护住的人。
  “娘娘的交代,臣女知道了,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她以袖掩面,躬身行礼,“臣女在娘娘宫中太久,恐怕会引来将军怀疑,臣女,先行告退了...”
  宋皇后抱着失控的宋檀,无力的摆了摆手,“秋娘,辛苦了...”
  何年敛起裙裾,低垂着头,尽可能平静的离开。
  宋檀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只剩下一抹红,即刻会散去的晚霞,越来越淡,越来越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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