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清幽雅静的两连间,外间喝茶饮酒,内间就是床榻。
  风雅,风月,藏着风流。
  “娘子,奴婢给你烹茶。”
  疏影清理着铜质的茶罏,拿出自带的茶叶,重新开始煮茶。
  何年刚想说,出门在外,其实没有必要,就见兰薰摁灭了香炉里的熏香,从袖囊里掏出家用的换上。
  “娘子衣食住行讲究,这缀锦阁的虽说也好,终不如府里用的干净称心...”
  何年坐在那里,看着侍女忙碌,她没有喊停。
  胸腔里一阵酸涩,似在重温久违的前世生活,在与沈初照的重合中,切实感受到身为沈初照时,她对衣食住行的严苛讲究...
  又或者说,书里读到的纸醉金迷,奢靡与挑剔,慢慢有了实感。
  “这个茶点也不行...”兰薰将案桌上的糕点递给沥泉,”你给端出去吧,娘子闻着该不舒服了...”
  沥泉闻了闻,“很香啊,六贤记的点心,每天多少人排队买啊!”
  兰薰撇了撇嘴,“六贤记里多少臭男人啊,那么多双脏手摸过,闻着就有股味道,我们娘子只吃漂亮女娘做的点心...”
  沥泉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夫人,他今日扶少夫人上马车时,夫人也没嫌他臭啊。
  “你不知道,以前我们府里,有个厨娘切过葱白的手,碰过糕点盘子,我们娘子都能一鼻子闻出来,那厨娘还想狡辩,洗净了手就以为无事,被我们娘子给赶走了...”
  兰薰对着沥泉耳语,她现在恨不得将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置换一遍。
  沥泉想起来了,将军府的九曲回廊,确实点燃了熏香,他和将军去一趟内院,身上都是浓重的熏香。
  这些玉京城的女娘们,可真是讲究。
  沥泉捏了一块茶饼,放进嘴里,“多好吃啊,你们不吃我吃,我和将军在北境,饿肚子的时候,还吃过雪呢!”
  “你骗谁呢?没听过吃雪能饱肚子...”
  兰薰不信,正要反驳,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堂倌带来了鲛奴和狸奴,还有几名簇新的小男孩走进来。
  说是簇新,因为衣服布料是新的,举止神情有些生疏,那模样更是嫩生生的能掐出水。
  何年心道,真是作孽啊,鲛奴和狸奴十四五岁了,那几个小男孩却才八九岁的样子。
  她叫声弟弟都有装嫩的嫌疑。
  “这是昨日刚买来的小伢子,嫩着呢,公公看可喜欢?”
  堂倌显然有服务公公的经验,知道他们喜欢这些面皮白净的稚童。
  “确实很好,你出去吧...”何年忍着恶心,又递给他一琔银子。
  她有心套话,问小孩显然比问大人,要容易些。
  那堂倌正要退出去,沥泉忽而插嘴道,“巡检司不会来抓人吧?”
  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很怕大将军刚回来,惹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堂倌脸色分明一黯,很快恢复了笑脸,“恩客放心吧,前两日巡检司来抓人,是因为狸郎得罪了嘉王,王爷给他点教训尝尝,才叫巡检司将他抓了去,平日里无事的...”
  沥泉放下心来,坐在角落里专注吃点心。
  何年却等堂倌走后,问狸奴道,“你既叫狸奴,可知狸郎是谁?怎会得罪嘉王萧裕陵?”
  大宁民间有传,五大世家中,萧家爱权,宋家爱财,王家爱玩,周家尚武,沈氏尚诗书。
  其中萧家爱权的传闻,皆是因为萧太后当年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几十年。
  而这个嘉王萧裕陵,就是萧太后的亲侄子。
  狸奴见何年好奇,讨好的跪到何年面前。
  他男身女相,巴掌大的瓜子脸上,面皮白白净净,眼尾弯弯,挑着一抹红,身段也柔软,声音都是软糯的。
  “回恩客,我们阁内为了方便管理,就将郎和奴组成一对,譬如我叫狸奴,那我的搭档就是狸郎,若是有恩客喜欢郎也喜欢奴,那我就和狸郎一块出工...”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同伴,“譬如鲛奴,和她组队的就是鲛郎。”
  “嘉王爷看上了狸郎,可他只愿做郎,不肯做奴,是而惹怒了王爷...
  “哦,这样啊...”
  何年踩着宪法红线聊天,有些反胃,面上还要装作淡定。
  “那你的同伴狸郎被抓走了,你岂不是没了同伴...”
  何年见他明明快哭了,却忍着委屈道,“狸郎没了,还会有新的狸郎,本来就是花名...”
  就在何年想问,‘那你听过周庐这个名字吗’,大堂外面传来摔碎东西的嘈杂声。
  那狸奴脸色惨白的抱住了何年的腿,“公公求求你,你去跟蔡公公传个信,就说奴愿意跟着他...”
  他愿跟着蔡公公?
  何年忍不住打量着他,莫非,他就是周庐?
  还没问清怎么回事,门被一行人踹开了。
  第12章
  ◎大打出手◎
  砰的一声,镌刻牡丹纹路的格子门,撞翻在地,砸在照壁屏风上。
  仕女图的销金织物屏风倒了,落地明照的纸雕壁灯,也跟着稀碎一地。
  一个身着金翠袍,脚蹬金线银织鹿皮靴,通体绣满王权与富贵的中年男人,挺着浑圆肚皮,站在了何年面前。
  “把他们都抓起来,尤其是那个骚蹄子,本王就拿他泄泄火...”
  他指着跪坐在地上的狸奴,目光扫过何年,浑黄的眼珠子,一下子就钉住了。
  “啧啧,什么情况,恩客比妓人更勾魂?”
  嘉王萧裕陵直勾勾的盯着何年,“这模样,这身段...”
  他两手比划着,“这细皮嫩肉的”,他歪着脑袋,露出困惑的神情,“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桂月和疏影,见他睁着腐臭的死鱼眼,咂摸着嘴,盯着自家娘子看,立马挡在了娘子面前。
  萧裕陵眼皮子斜了斜,“这两个也不错,都给我带回去!”
  何年推开桂月和疏影,冷笑道,“萧裕陵,你好大的口气,圣上估计都不知道,巡检司如今听你差遣?”
  她不能暴露身份,捏着嗓音斥责,活脱脱一个得势的掌权内侍。
  萧裕陵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模样清秀的恩客,竟然是个太监!!!
  宫内太监是不能随意出宫的,除非在主子面前很得脸,替主子代理宫外面的事务,比如常来缀锦阁,和他很不对付的蔡公公,就替周太后管理大昭寺,时常在宫外面行走。
  二人见面就掐,互戳脊梁骨。
  但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倒是达成了默契,谁也不去主子面前揭掉对方披的皮。
  只是,这个小内侍是谁?从前没见他来这里消遣。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敢直呼自己名讳。
  这可把萧裕陵气着了。
  “你个没根的小杂碎,在哪个宫里办差?知道本王是谁吗?”
  他掸了掸外袍,华丽的金线在红袍衫上翻飞,耀眼的翡翠披挂和镶嵌宝石的躞蹀带,晃得人眼睛疼。
  何年也不甘示弱,“咱家当然知道你是谁,萧太后的侄子萧裕陵呗,大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被废的萧皇后有个废物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裕陵要气炸了。
  “你个小杂碎,倒是挺有孝心的,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等不及给九族挖坟呢?”
  萧裕陵是萧太后萧如月的侄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庆帝已经登基两年了,作为先帝的母亲,萧太后也该改口为太皇太后才对。
  可太皇太后还是萧太后时,把持朝政四十余年,给大宁百姓的印象太深刻了,是而她病故多年,人们提起她,还是一口一个萧太后。
  而萧太后垂帘听政时,将自己的侄女萧裕雪,嫁给了儿子宪帝做皇后,妄图将大权永远拿捏在萧家人手里,萧裕陵就是萧裕雪的亲弟弟。
  萧太后晚年,宪帝凭借宠妃周妙影母族的势力,从萧太后手中夺回了大权。
  后又废黜了萧裕雪的皇后之位,将周妙影从慧妃升为周皇后。
  周皇后的儿子,就是昭隆太子。
  尚武的周家扶持的太子,自然对北粱也很强硬。
  宪帝晚年,大宁和北粱就冲突不断,双方在北境形成拉锯之势,昭隆太子主战。
  元昭四十五年,周皇后的父兄带军出征,这几乎是大宁举国之力的一战,不想大宁六十万大军,尽数死在了朔雪城,周皇后的父兄战殒了,李信业的父亲也死于这一战。
  此后大宁,再也不提战事,北境二十一州,也沦为北粱人之手。
  可以说,大宁的心气神,都被那一年寒冬的朔雪之战,给埋葬了。
  昭隆太子也积郁成疾,病故了。
  蔡公公替周太后管理的大昭寺,供奉的就是死于朔雪的六十万英魂,包括周太后的父兄。
  按理说,周家元气大伤,萧太后也病故了,萧裕雪如今只是个先帝的废后,萧裕陵不该如此猖狂才对,可世家能成为世家,自然是手里的牌,从来不会压在一个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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