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闻了辍锦阁甜腻的香,再闻兰薰点得香,清雅舒缓,香令人幽。
  何年指尖拨弄着碧玉盘中的珍珠,面上却闲闲观察着。
  狸奴眼神欲言又止,有些迟疑。
  何年便笑道,“今儿你也看见了,我为了你和王爷大打出手,你若是还没个实话,我就将你送给嘉王爷...”
  “奴不敢”,狸奴吸了吸鼻子,“禀恩主,嘉王是辍锦阁的常客,狸郎是月前馆主刚从花子手里买来的。”
  “本来狸郎不愿做奴,嘉王爷还在好生哄着,因狸郎生得实在是俊俏,这天底下,就再也没见过比他更俊的郎君了!可偏生蔡公公听说了嘉王爷喜欢狸郎的事情,就花了大价钱买了狸郎一个月,好吃好喝供着,什么也不需要他去做。馆主贪财,又想替狸郎作势提高身价,便应了下来...”
  “嘉王听了很生气,他向来和蔡公公不对付,可又拿蔡公公无法,便拿狸郎撒气...”
  “前儿里,蔡公公不在,他就叫了巡检司的刘押铺,以官府不许卖娼为由抓了狸郎。狸郎并未服侍过他,他却偏说狸郎以身侍人,巡检司里都是拜高踩低的人,二话不说就将狸郎抓走了。我偷偷托了人,去往大昭寺里找蔡公公,许是让嘉王知道了,今儿才会来找我的茬...”
  何年听完,有些不解。
  “蔡公公只是周太后身边的掌事公公,嘉王怎会这般怕他?而且他堂堂一个王爷,寻花问柳也就罢了,怎会还没有一个公公出手阔绰?”
  去风月场所抢男人,抢不过一个公公,这够何年笑他一辈子的。
  狸奴回道,“若论地位,奴不知嘉王爷为何不敢惹徐公公,但若是论财力,嘉王爷恐怕差了点。”
  他舔了舔唇,“辍锦阁里的人都知道,嘉王爷娶得王妃,是他姨母家的表姐,老王妃原就是给他娶个厉害的回来管着,原先打死的几个奴,也都是被正主子发现了,嘉王爷这才不得不忍痛割爱...”
  “他既有正妻管着,自然没有蔡公公出手大方。这蔡公公替周太后管着大昭寺,进献的香火钱都从他手里过,这还不说他管着京城的香篆香炭铺子,玉京城生意最好的‘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铺面,蔡公公其实就是背后的东家。只是,这件事是狸郎告诉我的,旁人并不知道...”
  狸奴似想到什么,轻叹了一口气,“原先狸郎就说过,只要攀上了蔡公公,就能摆脱嘉王爷的,不想还是一场空,反倒白白没了性命...”
  他涳濛的眼睛,又涌出了许多泪,声音也有些黏糊,“我们馆主说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木鱼的命,天生是挨打的...”
  “好了好了”,何年拍拍他的脑袋,哄小孩子一样,笨拙安慰着,“你如今跟了我,日后都是享福的...”
  他才挤出讨好的笑来。
  何年见他情绪稳定了,又接着问,“狸郎现在还在巡检司吗?”
  狸奴擦了擦泪,“不在了,奴托的恩客说,蔡公公不在大昭寺里,我又求他去问狸郎的情况,他说狸郎受刑后,没挺过来,人已扔在了乱葬岗,叫我不必再寻蔡公公帮忙了...”
  “你和狸郎关系很好?”
  狸奴点了点头,“他聪明又俊俏,被拐子卖进来的,馆主让我们配合,他面冷心热,对我极好...”
  “你可知狸郎原名叫什么?原籍何处?是哪家的郎君?”
  狸奴摇了摇头,“狸郎性子孤僻,不曾和阁里其他人来往。便是和我关系亲近,他私下里也不会谈及家里的事情,阁里只知道他是花子绑来的,馆主见他长得好,花了大价钱呢。”
  何年有理由怀疑,许是狸郎才是周庐。可这个节骨眼上,人还没登场,怎么就死了呢?
  该不会是历史因为某些变故错位后,此后一切走向都不一样了吧?
  何年有一种背会了答案考试,结果换题了的无力感。
  “桂月”,她轻唤了一声,“你回家一趟,不要惊扰了老爷夫人,去找我二哥哥,就说萧裕陵得罪我了,让他给我找一份巡检司的户籍名册,顺带帮我查查萧裕陵送去的狸郎,究竟怎么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初照的二兄,是大理寺左寺丞,正五品官身,负责刑狱案件审理。
  虽说大理寺和巡检司,分属两个官署,可职责上还是有相通之处的,由哥哥去查这件事,也算名正言顺。
  “对了,别说我去辍锦阁的事情啊,他要问萧裕陵怎么得罪我的,你就说我不准你说。二哥哥虽然难骗,可做事有边界,不会多问的...”
  桂月应下后,在街口拐弯的地方,下了马车。
  狸奴以为恩主为了他的缘故,才肯如此,滑跪在地上,趴在她脚边道谢。
  何年抚了抚他的头,笑着告诉他不必如此。毕竟在她生活的现代,保护未成年,人人有责。
  桂月掀开帘子下车时,李信业骑马跟在车后,他无意识抬眸,眼角微微一瞥,就看到这旖旎的一幕。
  她任着玲珑娇俏的小花奴,趴在她的脚上,讨好的献媚...
  眉目含着笑,似很开心,手搭在小奴柔软的发髻上。
  天青色帘子起落间,不过短短一瞬,这个画面便显得朦胧,隐晦,含混不清,留下意味模糊的想象空间。
  李信业的马蹄一顿,捏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
  两世的记忆里,她都喜欢肯花心思讨好她的男人,围着她转的男人,跪在她面前求她怜爱的男人。
  看男人的眼光,一成不变的差劲。
  马车越走越远,李信业掉头往大理寺去。
  何年下马车时,没见着将军,以为他忙其他事情去了,也没放在心上。
  回到自己住的后院,由兰薰服侍着净手,换了家常穿的月白抹胸长裙,和天青色对襟大衫。
  侍女拆掉了繁复的冠顶白玉龙凤簪钗,换了舒适随意些的寰髻。寰髻底部缠系绾髻用的绸缎青罗带,发髻的部分簪上素净的百草霜绢花。
  不一会,暗香递过来晚间后厨准备的饭食单子,何年扫着单子,见餐食虽精细雅致,到底素淡了些。
  “多加些肉”,她笑着说,“将军在北境长大,酒和肉须得管够。”
  本来夫妻二人吃顿饭,没有这么费事,但她们毕竟没有圆房,也没有彼此交心。何年打算今晚上给将军投个诚,日后二人才能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
  她正看着单子想事情,桂月也回来了。
  “见到二哥哥了吗?”何年敏锐察觉桂月的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哥哥训你了?”
  桂月抚了抚心口道,“没见到二郎君,正好撞见二郎君的小厮春生,回来收拾行李铺盖,说二郎君从今晚开始,都要住在大理寺了,直到陆大人家失火的案子破获为止。圣上发了大脾气,要求七日内破案,二郎君顶着压力,奴婢就没在他面前说娘子的事情...”
  “奴婢问了春生,说陆大人家十六口人,都是死在了家祠里...”
  “尽数死在家祠?”何年也觉得诧异。
  “是的,听说陆大人喜添新孙,一家人在祠堂里告祖呢,结果阖家死在了里面,连同小孙子也烧死了。”
  “就算祠堂敬香不慎着火,金紫光禄大夫那么大的官,家里没有仆人来救火吗?”
  何年晨起只听说是火灾,没想到是这么古怪的死法。
  “娘子,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家祠的门窗,从里面锁死了。听说,大火着起来的时候,里面的人打不开门窗,嚎啕大哭,外面的仆人撞不开门,急的团团转。而且那火势极大,外面浇水不好使,等到门窗都烧毁了,人也烧没了...”
  “这就奇了,门窗紧闭,里面的人逃不出来,那凶手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第15章
  ◎一起造反◎
  金紫光禄大夫陆大人,全名陆万安,原是八品的随军转运使。
  宪帝曾命其护送粮草前往渝关,负责塑雪大战中的运军饷全。不曾想塑雪之战中,周将军带领的先锋军,大举渡过寒河后,却惨遭北粱军队伏击。
  陆万安拼死救回周将军的尸身,保住大宁的最高统帅,不会死后遭到敌军羞辱,又以军需粮草缓解边民饥寒,护送北境百姓撤离。
  宪帝感念其英勇和周全,封其为金紫光禄大夫。
  这是一个类似国策顾问的散官,而陆万安目前的实际职责是,负责北境的财赋和监察。
  何年微微倾头,思考了片刻,忽而松了神情。
  “疏影,你去将我的嫁妆单子拿来,我隐约记得陪嫁里,有一家彩笺坊和一家私刻坊。”
  何年需要掌握更多信息,这也是她一穿过来,就去找周庐的缘故。
  她身边的侍女仆妇,都是为着她的美,她奢靡的生活方式,风花雪月的追求而存在,以至于她眼下对时局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身为何年时,对史料的刻苦研读...
  “娘子,单子拿来了,除了私刻坊,老爷还给娘子陪嫁了几家首饰珠宝铺子呢,开在相国寺附近,位置也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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