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年忍着李信业攥紧的手,顶着他沉重的目光,喉咙如攀爬着荆棘,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她今日回应了宋檀,李信业要和她翻脸。
  “秋娘...”宋檀等不到回答,泪如雨下。
  驾车的沥泉,见这人实在无礼,在将军面前纠缠夫人,一鞭子高高抽起,马车扬长而去,卷起一地烟尘。
  宋檀吸进尘土,剧烈的咳嗽起来。
  马车走远后,李信业才松了手。
  “李信业...”
  何年脸上蕴着不解,“宋檀与你所谋之事并无干系,你何苦羞辱他?”
  他冷眼看着她,薄唇抿着锋利的弧度,冷淡的眸子里尽是凉意。
  “他是宋家郎君,享受了宋家的富贵荣华,就该承担宋家造下的孽债,更何况,难道不是他自取其辱?”
  何年不想和他多言,打开了帘幔,望着窗外的衰草连天。
  “他今日见不到你,明日你去大昭寺祈福上香,他定然会去找你。”
  李信业见她神色不悦,抛出冷怠的解释。
  何年抬眸,迎上他清淡无波的眼神。
  “他与此事无关,将军何故将他牵扯进来?”何年不解。
  “你也与此事无关,宋家何故将你牵扯进来?”
  他脸色冷沉,“你不愿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何年气笑了,“我和宋檀就是一对倒霉蛋,行了吧?”
  李信业觉得‘一对’这个词,格外刺耳,却懒怠追究。
  明日,便是庆帝还想遮掩,也是不能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饱读诗书,所以将来会在教化边民,发展私刻和出版,文化融合方面发挥很大作用。
  另外,谢谢宝送营养液,一定会好好写文的
  第33章
  ◎破裂的四极像◎
  何年托腮看着窗外,马车一路飞奔,将发冷的萧瑟秋景,都抛在了身后,唯有高远的天空,扯出寂寥的青白,如极淡的渌波色湖泊,倒映着天地逆影。
  何年能够想象出,天地之下,宋檀一袭宽大的绿沈澜衫,立在桎梏的风中,慢慢变成了历史湍流里,一个缥碧的漩涡...
  而命运如潮,逆向者,唯有引颈受戮。
  她不能回身去拉入局的人,也不能出言制止。
  因为她知道,李信业不是反复无常,毫无章法之人。
  明日大昭寺的布局,定然是早就计划好的,而她和宋檀却是临时加入的,这意味着,他对她画的大饼动了心,却还在考验她的立场。
  她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可这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也让何年感到烦躁。
  她用余光,打量着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素来目光如刀铤,对视之间短兵相接,足以杀人于瞬息。可更多时候,他都是淡漠的,即便隔着桌案彼此平视,他也如一陇高山,带着俯视群山的淡然。
  何年默默拨算着,她有多少拿捏李信业的筹码,心却在车轱辘声中不断下沉。
  她真能驾驭住李信业,让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吗?还是反被他牵制,沦为他的棋子?
  她们现在的合作,皆是他处处主导。
  怎样才能扭转这种局面呢?
  她灼热的打量,许是太明显了,李信业有些坐不住了。
  马车行至鼓楼附近时,李信业下了车。
  “某须得进宫一趟,沈娘子先行回去吧!”
  何年挑帘看了眼外面,却瞧见路边郎贩朝着这里张望,目光迟疑间,她似想到了什么,转瞬换成一脸柔和的样子。
  “夫君过来,我替夫君整理一下衣襟。”
  她笑起来时,光都融化了。
  李信业狐疑不决的上前,看她毫无章法的拾掇鞓带,捋平并不存在的褶皱。
  “李信业,是我错觉吗?”她贴近他低声道,“我现在草木皆兵,总觉得四处都是监视的人...”
  李信业不需要抬头看,也知道她所言属实。
  “不是错觉。”他语气平淡,“左面的货郎是皇城司的人,右面的果品铺子和玉石店面是北梁探子开的...”
  “你怎么知道?”何年偷瞄了一眼,小声道,“他们身上有什么不同的标志吗?”
  “北梁的探子,大多有据点,因为要将大批财货带离玉京城,需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店面铺子日常收益无法评估,是他们转移财产的主要途径...”
  他目光扫过她整理鞓带,放在他腰腹处的手,皱了皱眉道,“当然,我这么清楚,是因为周庐给了我一份名单。”
  “懂了”,何年抓着他的袖子,掸着看不见的灰,“这就是古代版洗钱吧”。
  李信业错愕了一瞬,听女娘柔声道,“那你以后做戏做全,唤我秋娘,我唤你夫君...”
  她心思用在别处,没意识到李信业被她摸的浑身不自在。
  他扶住她乱动的手,“知道了。”
  “夫君慢走!”何年入戏很快。
  李信业走后,沥泉驾车送何年回将军府。
  她回去后,先去二道院看望老夫人,报声平安,陪老夫人说了些话。
  见老夫人为昨夜霜降,一夜枯萎的秋芍药伤怀,她答应替老夫人合一味芍药香。
  又叫来了赛风,细问上次她见宋皇后的细节,写了一封短信,让她送进皇宫。
  赛风接过信时,何年嗅着熟悉的甘松香,心绪复杂。
  南风馆里常有的催情香,也含有甘松。但麝香和灵犀香,都是味道浓郁的香料,压得住甘松辛辣的刺鼻味道,能将甘松内里的莫本香气勾出来,层层叠叠的几重嗅觉刺激,会让恩客头脑昏昏,肌体发热,故而容易□□沉沦。
  可单独使用甘松香,却需要反复蜜水熏蒸,和长达几十次的晾晒,去除甘松原本涩腐酸臭的味道,才能清新雅致之外,保留尾调中的微苦气息。
  这是大宁贵族男子喜欢用的一剂香料。
  宋檀过去用甘松与白檀、丁香和甘草搭配,就很清新素雅。大哥哥喜加沉香和忍冬,二哥哥却与天竺黄和柏木相配,父亲则以片脑和降真香勾勒沉郁的味道。
  而何年在赛风身上嗅到的,是纯粹熏蒸过的甘松味,还有淡淡的菖蒲气息。
  她探查过,赛风是不用香的,这是狸奴身上的味道。
  按照将军的说法,狸奴是幼时被北梁人收留,后来沦为北梁探子,那他为何会喜欢,这些大宁贵族们喜欢的香料呢?
  何年掩下疑惑,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净身熏体,素斋戒腥,因为第二日进香需要保持身心干净。
  到了晚间,李信业遣沥泉告知,他今夜宿在书房。
  何年本来还有话要问他,只能自行睡下,酣睡到天亮。
  一夜无梦。
  她怀疑自己关于前世的梦境,需要什么特定的环境才能出现。
  比如,刺客袭击将军府那日,李信业送她回的内院,她梦见沈初照跳楼的场景。
  第二次遭遇刺客后,她咬着他脖子时,与他厮磨的画面出现。而前一天在墩台营房内,她梦见北境军死于天子屠戮。
  何年梳着浓密的发,望着外面蓝绸色的天空,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忐忑。
  深秋的景致,是盛夏留下的剪影,在苍凉的风中积着沉疴。惨淡的绿草和红花,数百窠瑟缩着,铺在青径小路上。
  何年只觉心跳很快。
  她坐上马车去大昭寺前,遣家丁去提前递了拜帖,这样道录官才能提前清场,不至于唐突了官员家眷。
  而李信业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倒是沥泉和湛泸,都跟在她身边。
  大昭寺香火旺盛,三座相连的大殿内,主殿供奉着碧霞元君,接受百姓跪拜,另外两座偏殿里,一座是寺里法师打坐斋戒,讲经授业的地方,另一座往生殿,则摆放着塑雪之战死去的英灵牌位,供奉的主神是北极四圣。
  又称北方四元帅,包括天蓬元帅真君、天猷副元帅真君、翊圣保德真君、灵应佑圣真君。
  除了死者的亲眷,会经常去往生殿里祭拜以外,外人一般不会进去。
  何年就算去大昭寺进香祈福,每次也只进主殿内,皆因偏殿的氛围,太过沉重了。
  等她到了大昭寺时,知客果然等在外面,告知她御史中丞郭路郭大人的夫人,今日也携带女儿前来进香,两家正好可以合在一起。
  知客已通知了监院,将主殿清客两刻钟,让几位女眷进香祈福。
  大昭寺是京城最大的道观,人流如织,为她们清客两刻钟,已是极限。
  毕竟天子脚下,前来上香的贵人也多,道观次次清客许久,普通百姓也是有怨言的。
  何年沓手吉拜,行了个阴阳相抱,子午诀式的拱手礼。
  知客笑纳后,在前方引路。
  何年一路进去,外面还有百姓,内殿里确实空了,郭夫人和女儿郭静姝,已经等在了那里。
  郭小娘子挽着郭夫人的胳膊,行完见面礼后,身体有些向后藏,显然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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