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也为了让她能邀请,郭小娘子入府一聚’,后面的话,何年隐去了。
  “将军想到以台谏院抗衡枢密院,以民愤施压庆帝,确实是极好的法子,可将军忘了,宋相和北梁之间,本就是以利相交,无论他们之前发生什么矛盾,只要大宁朝堂和民间的局势对他们彼此不利,他们就会迅速开展合作,尤其是处于上位的北梁人,在这段关系中掌握了绝对主导权…”
  她分析完利弊,李信业清寒的脸上看不出波澜,替她掖着被角,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放进了锦衾里。
  “你病体未愈,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
  “我是怕将军苦心孤诣的筹谋,反倒加速了双方的合作…”
  这句话说出来后,李信业的手顿住了,目光对视中,何年意识到,杀了宋檀,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可宋檀…她想保住。
  “宋家二郎君宋鹤,喜欢下活人棋子,将军可以从他入手…”
  李信业皱了皱眉,“何谓活人棋?”
  “以温香软玉的侍女为棋子,与客人对弈,若是输了棋心情不好,等客人走后,会拿‘死棋’出气…”
  “如何出气?”
  “美人葬,将人套在袋子里,埋于落花冢上。”
  “沈娘子怎会知晓此事?”
  李信业在宋家安插了很多眼线,也没有查到这等私密的事情,只知宋二郎君喜爱美色,荒淫无度。
  “我幼时与宋檀相交,做客宋府时,气恼宋檀房里侍女太多,好几日不愿理他,他哄求无法,才偷偷告诉我,他是看这些侍女可怜,这才收入自己房里,若是调查此事,可从宋檀房里的侍女入手。宋家的儿子里,宋鹤最得宋相重用,许多事都交给他去做,一旦他死了,嫁祸在北梁人身上,宋相才会真正与北梁反目…”
  “沈娘子想用宋二郎君的性命,替换小情郎?”
  何年斜睨他半响,看得李信业扭开视线,她才开口道,“从宋鹤入手麻烦些,但倘若成功,收效更大。将军常年不在京城,此事私密,又是多年前宋相封口的事情,怎样也不会怀疑到将军头上,宋家只会怀疑是北梁探子所为。”
  李信业想问,那宋檀会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何年没等他开口,疲倦道,“这是我和宋檀之间的私密事,他必会疑心于我。他若向宋皇后揭发我,我自然有后手等着。而我若害死了他哥哥,我们之间从此以后,再无可能,将军也不必再无端疑我。”
  她顿了顿,带着挖苦道,“若是将军日后再揪着宋檀不放,我只当将军心悦于我,才会情令智昏,吃味至此,以至于失了胸襟,斤斤计较!”
  李信业受了她的讥诮之言,本该难受的,心里却莫名舒畅。
  何年此言已毕,话锋一转道,“听侍女们禀报说,连日降温,白莲尽数冻萎了,赏花宴恐怕不行了,我想了想,不如挪到七日后的冬至举办,我正好身体不爽利,可以多些筹备的时间,也不至于匆忙邀约,薄待了贵女们...”
  李信业见她面色憔悴,淡淡道,“此事不急,以你身体为重。”
  他让她宴请郭静姝,本就是为了查明郭小娘子自杀的原因,安排在冬至日自然更加贴合前世。
  只是,李信业总觉得,她昨夜一直念着郭静姝的名字,今日就将宴席改在冬至日,虽然解释得合情合理,却也太巧合了。
  何年靠着引枕坐着,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指了指桌案上的屉子道,“将军去将盒子里的红浥封泥拿出来,这里面是我特制的封泥。下次赛风盗取信件送去宋皇后那里时,将军以软泥封缄在信件绳结处,切记不要低温慢烤,只自然风干即可,此封泥有毒...”
  “你要做什么?”李信业不解。
  “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将军不必担心会暴露,这毒查不出来。”
  她鸦羽投下一片深黯的湖,眼眸雪亮如洗过。
  李信业还待要问什么,女娘却摆了摆手道,“将军去忙吧,我需要歇息一会。”
  她下了逐客令,李信业只能揣着盒子离开。
  回到书房后,他先是吩咐湛泸去查宋鹤的事情,又告诫府中管事,将军府日后不许请道士僧人做法,不许出现灵符卦炉八卦镜,也不要置办狗血鸡头,桃木制品等...
  管事虽然一头雾水,却也听命行事,顺从应下。
  第39章
  ◎凭你是我的◎
  李信业走后,几个侍女鱼贯而入。
  打帘子、端热水、拨炭炉,拎铜壶,倒热茶。外间也有侍女在打扫灰尘,清理卫生。
  还未入冬的天气,屋子里炭炉暖热。金丝银碳没有一缕烟儿,却熏得何年脑子昏胀。
  她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里郭静姝突兀的在廊桥跳湖,只有沈初照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她百般辩解与自己无关,却是说破嘴皮也无人肯信...
  虽然有相好的贵女替她作证,说她席间多次主动攀谈示好,有结交郭静姝之意,不可能莫名加害...
  可郭静姝的手帕交李小娘子,却犀利指责道,“沈娘子确实有心交好,静姝却是慢热的性子,又不喜欢沈娘子素来行事张狂,便表现的冷冷淡淡...定然是,定然是...沈娘子看静姝不肯搭理她,才恼羞成怒,逼得静姝跳了湖...”
  这李小娘子是大理寺卿李仕汝之女,她此言一出,全身一片静默,似乎为此事定了性。
  毕竟沈初照向来是唯我独尊的性子,而郭小娘子又一副斯文内向、唯唯诺诺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奉承惯的沈初照,主动示好没有得到回应,转而羞辱责难对方,逼得面皮子薄的小女娘,一时想不开跳了湖...
  沈初照那时只觉委屈,更恼怒李信业不肯信她,还要严刑逼供李妈妈...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李信业摔门而走,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回房。
  何年记得,梦里的内间,也是这般暖热,炭炉旺盛,熏得人心惶惶。
  女娘一身单衣,捏着被角,惊恐看着推门而入的男人,怯怯问了一句,“郭静姝,郭静姝,她...她...还活着吗?”
  李信业脸色阴沉,凝着寒冰的视线,在触及惶恐不安的女娘时,眼皮撩起一层热,终是不忍道,“她还活着...”
  沈初照轻抚着胸口,瘦削紧绷的肩头,松弛了下来。
  眼泪却扑簌簌的跌落,拿着帕子擦拭着。
  她等了一晚上,很怕李信业回来告诉她,郭小娘子死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一边喃喃自语着,一面掩饰自己的脆弱。
  到了晚间,她如同剥了壳的刺猬,没有了虚张声势的尖刺,柔软的让人心疼。
  李信业屏退侍女后,关了门,内室都是暖融的酒气。
  女娘拧了拧眉,不悦道,“你喝酒了?”
  李信业没有理会她的质问,脱了外衫搭在雕花横木衣桁上,沉默着朝拔步床走来。
  烛火摇曳,越发衬得男人高大威猛,狭小的内室,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那是一种冷冽雪山,夹杂着燥热酒气的味道,雄浑而沉郁。
  女娘忘记了白日不快,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醉眸微醺,神情混沌,步态却很稳。
  走到女娘身边后,他半蹲在床畔,解开斜纽襻,双手搭在女娘并着的膝盖上,含着劝慰道,“秋娘,李妈妈留不得。”
  她们白日在处置李妈妈的问题上,发生了尖锐的争吵。
  沈初照以为他晚间回来,蹲在她的床边是示弱之举,却不曾想,他还是要拿李妈妈开刀,不由愤怒道,“我说了很多遍,是她自己跳进去的,怪不得旁人,你们偏不信...她们不信我,你也不肯信我…”
  “我信你。”
  李信业声音暗哑,两道眉峰粗重,低垂的眉眼挺直,几分迷离的望着女娘。
  他搭在女娘膝盖上的大掌,略略收紧,将她双膝笼在手里,他顺势坐在床边,女娘的腿便收在怀里。
  “秋娘”,他喝醉了,不似平日冷情,淡漠的眼睛生出水雾,莫名有几分怜爱,沈初照没有动,任由他炙热的掌心,桎梏着她不安的身体。
  “你也想知道郭小娘子为何跳湖?而李妈妈是她去廊桥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她跳湖前见到的第一个人,若说此事与李妈妈无关,实在说不过去...”
  他平缓的呼吸,喷薄在她的侧颈上,酥酥麻麻在心底弥漫,可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女娘像受惊的小兽般炸开。
  “李信业,你自己无能,查不出真相,就随便找个人开刀...李妈妈日日跟在我身边,旁人若是想陷害我,她自然首当其冲...我若是连自己的乳母都护不了,日后如何管理将军府?”
  李信业本来揽着她的肩膀,半抱着她,听完此言,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秋娘,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宴请郭小娘子,为的是什么吗?”
  他向来冷肃的脸上,因着醉酒的缘故,有过几分灼热,一瞬间消失殆尽,变得颓丧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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