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宋哥哥...”昭怀心脏漏了一拍,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场景。
  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宋檀不满道,“你来做什么?”
  他现在就算杀了这个女探子,也没心情同秋娘行事了,再加上一个麻烦的昭怀,除非他连昭怀也处理了...
  那又是大动干戈之举。
  宋檀的手指在鲛皮刀柄上紧了又松,指节泛着森森青白,终是站起身道,“秋娘既然要留下这个探子的性命,那我也不强求了。”
  他面无表情的向着昭怀道,“秋娘的侍女是北粱探子,方才刺伤了我,我想要取这个探子的性命,秋娘心善不忍...”
  宋檀忽然剧烈呛咳起来,慢慢朝着昭怀走去,“昭儿...”
  他唇上凝着的霜色,看起来病弱极了。
  “我在大理寺内感染伤寒,高热不止,长姐这才将我接回宫中,今日之事,昭儿可否保密?”
  昭怀迷茫的点了点头。
  何年也借着宋檀说话的功夫,强撑着站起身,扶着赛风往外走。
  昭怀见她行动困难,形容狼狈,也懒得如平日那般刻薄,走到她身边道,“你们这副样子走出去,旁人不知怎么议论呢?去我宫里换身衣服,我让宫人备好步辇送你们出去...”
  宝慈宫挨着宋皇后的坤宁宫,几步就到。
  何年不置可否,跟着昭怀回宫。
  路上昭怀什么也没问,她不信宋哥哥说的话,但是也知道在这个宫里,有些事情不必知道。
  她只关心一件事,“沈初照,你和宋哥哥再无可能了吗?”
  何年替赛风换着衣服,听闻昭怀此问,毫不犹豫道,“绝无可能!”
  “那将来我得了宋哥哥,不算是抢你的吧?”
  何年摇了摇头。
  她将手上的衣服交给芳穗,让她替赛风穿衣服。
  她走到昭怀面前,将她拉入外间说话。
  “我与宋郎君绝无可能,但是你也与他,绝无可能!”
  她话音里裹着碎冰。
  昭怀不满道,“你这人为何如此霸道,你不要也不许旁人要?”
  何年沉声道,“还有几日,北粱三皇子普荣达,就会进京求亲,以结两国姻亲之好,诸多公主中,只有你的年龄最合适...”
  她话未说完,昭怀已变了脸色。
  “传闻普荣达荒淫无度,对待女子最是残暴,公主当早做打算。”
  昭怀脸色惨白,半响才磕磕巴巴道,“是不是...我救..救了你,你才肯告诉我?”
  她其实想问的是,如果她今日没有救她,她是不是就要看她远嫁蛮族,看她笑话?
  何年从绣囊中掏出一盒膏药,塞在昭怀掌心。
  “就算你没救我,我也会告诉你此事。我虽然讨厌你,却也不会眼睁睁看你,嫁给那等粪坑里打滚的鬣狗!”
  她打开膏药,涂了一点在手背上,白皙的皮肤短瞬间,布满红肿的疹子。
  “我今日进宫,就打算将这个膏药送给你,普荣达喜爱美人,这个膏药涂抹在脸色,形若毁容,但停止涂抹后,一个月内红肿就会消失...”
  昭怀将膏药死死攥在手里。
  “沈初照,你为何肯帮我?”她语气有些不解。
  何年反问道,“那你今日为何帮我?”
  “我才没有帮你!”昭怀矢口否认,“我帮的是宋哥哥!”
  “那我也没有帮你...”何年转身离开,“我帮的是大宁的公主,天下的女子...”
  “是出于女子之间才会懂的,惺惺相惜!”
  第80章
  ◎冰糖葫芦◎
  青帷马车轧着积雪,迅疾驶出皇宫。
  宽大的车厢内,赛风蜷缩在软锦上,脸色惨白。
  她身上凌乱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将新换的锦缎宫服也浸透了。
  何年跪在绒毯上,抚摸着赛风的脸,安抚道,“再忍一会,回到将军府就好了...”
  赛风歪着脑袋,枯瘦五指攥紧衣角,喉间轻颤着,“冷...冷...”
  她在皇宫内还强撑着,即便坐上步辇,依然脊背挺得笔直。
  待被沥泉抱上马车,那口心气散了,整个人破絮一样瘫软下来。
  何年解掉外裳,搭在她身上,又将止血的药粉,哆哆嗦嗦洒在伤口上。
  车内暖炉旺盛,食指宽的车缝裂隙,也被何年用布条塞得严严实实。
  赛风还是感到冷,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赛风”,何年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喃喃道,“你别睡啊,再等一会,沥泉很快就带我们回去了,薛医工会治好你的...”
  炭火裹着血腥气漫进鼻腔,赛风嗅到了北境雪雾的味道,她勉强张开嘴,去接漫天漂浮的雪粒子。
  何年以为她是渴了,执着素瓷盏,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赛风眨了眨眼,雪粒化作雪水,灌进她的口腔里,混着血沫在齿间打转,她喉咙泛起铁锈味...
  那人死在她面前的凄惨景象,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赛风忽地喉间一颤,呕出一口血。
  何年慌忙撂了瓷盏,手腕发抖,给她擦拭顺着下颌,四处漫溢的血水。
  马蹄在长街上飞奔,金羁溅火,玉勒生风,碗口大的铁蹄叩击地面,恍若疾电裂开玄冰,惊得檐角悬铃簌簌乱颤。
  金箔似的日光,从云层里漏出来,照亮御街两侧的屋檐。琉璃瓦当覆盖积雪,檐角垂下的冰凌子,在日色下闪闪发光。
  七八岁的女童穿着鹿皮小袄,领口缀着雪枭尾羽,盯着案台上晶亮的冰糖葫芦看。
  “郎君,这就是糖葫芦吗?”
  那人没有抬眸,握笔的修长指骨,捏着木签串着的山楂果。
  琥珀色的糖浆,随着他的翻转,裹缠着艳红的果子,在雪光里亮得晃眼。
  “嗯”,他声音冷泠,将冰糖葫芦递给她。
  自从她几日前掉进冻河,染了寒疾后,就一直低烧不断,胃口不佳。
  他特意为她做了从前讲给她听过的京城美食,帮她开开胃。
  这个自小在北境长大,没有见过京城繁华的女孩,吃得十分开心。
  只是,他做一串冰糖葫芦的功夫,孱弱的身体,已有些不耐劳累,捂着袖口低低咳嗽。
  广袖滑落露出半截雪腕,北境的浑茫日色,顺着纤长指节攀爬,在腕骨凹陷处凝成银华。
  他几缕碎发垂落颈侧,那绾着鸦色长发的青玉簪,在声声咳嗽中震动,直到青丝松垮,他半透明的肌肤咳出薄红,他才捂着帕子回头道,“你出去吧!”
  “我想陪着郎君”,女孩站着不动,舔舐着油亮的糖葫芦。
  吃了几口后,似想起什么,将它递到那人面前,仰着小脸问,“郎君要吃吗?”
  这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小主人,身体病弱,不苟言笑,但生得十分漂亮,雪色衣袂盛开如千瓣莲,很像矜持而脆弱的白孔雀,不爱搭理人。
  正咳得气虚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女孩,还有那糖葫芦上舔出的水泽,摇了摇头,朝着檐下走去。
  太阳很好的雪日,他总坐在檐下抚琴,琴声如碎玉投琼,有着女童听不懂的孤寂。
  他安静抚琴,她坐在日头下舔舐糖纸,直到暮色垂落,一主一仆才起身回屋。
  “郎君...”
  赛风忽然仰起脖颈,那张被冷汗浸透的面容,挤出柔软的笑,干涸唇瓣翕张着迎向虚空,仿佛在承接垂怜的眸光。
  日头透过车帘,将她苍白的皮肤,印照得纤毫毕现。
  何年听她似乎在说什么,却又辨不清音节。
  她凑近她唇边,听她声息气若游丝,一声一声唤着“郎君...”
  那声音蛛丝一般微弱,在黏稠的空气里漫漶开来。
  何年将赛风抱在怀里,试图减轻马车颠簸带来的疼痛,却也纳闷道,“郎君是谁?”
  “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赛风睫羽似坠千钧,还是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何年便伏在赛风耳边,轻声哄着她,“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去找你的郎君...”
  赛风眼里的光,忽而灭了。
  郎君他,死了。
  她眼皮沉重,意识涣散,像是失了全部希望,坠入无边的黑梦。
  马车很快驶入熙攘的街道,市井声浪裹着食物的香味涌进来。
  沿街酒楼支着雕花槛窗,底下商贩点着红泥火炉,戴毡笠的老丈吆喝一声,惊得檐上积雪簌簌而落。
  那穿着葛布棉袄的小贩,扛着稻草桩子,上头插满晶亮的冰糖葫芦,踩着积雪叫卖...
  “冰糖葫芦哦,玛瑙似的山楂果儿裹蜜糖,只要三文钱一串哦...”
  赛风眼皮动了动,何年警觉道,“你喜欢吃冰糖葫芦?”
  “赛风,等你醒了,我就让暗香做给你吃。暗香做得冰糖葫芦,玉京城无人能及!”
  赛风毫无血色的唇,艰难蠕动着,那句反驳的话,终是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失焦的眼里都是水雾。
  何年发现提到冰糖葫芦时,赛风才会有所反应,她便细致的给她讲冰糖葫芦的做法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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