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他见不到公主,又脱身不得,活似瓮中之鳖。而那张无形的网,却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拢...
  生平头一遭,真切的恐慌如毒蛇般缠上心头。
  他本能地望向李信业,却见那人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连个眼风都懒得扫过来...
  仿佛他已是囊中猎物,根本不值得再多费心思。
  第103章
  ◎三章合一◎
  宋居珉整了整朝服,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明鉴,如今既已查明是北地商队,勾结牛羊司官吏所为,缉拿真凶不过三两日的工夫。”
  他环视殿中众臣,语重心长道,“诸位大人已在此枯守整日,于案情无益。不如暂且各归其职,待刑部拿人归案后再行议处?”
  庆帝原本坐镇查案,不过是为了洗脱自身嫌疑的权宜之计。
  然而此刻,他敏锐地捕捉到殿中暗流涌动。普荣达亟待离开的焦躁,宋居珉看似关切实则急迫的谏言,都透着几分不寻常。
  看来此事蹊跷,必有隐情。
  庆帝眼中眸光微动,朗声道,“诸卿勤勉王事,夙夜匪懈。然刑狱之事非旦夕可决,今日且散。待真凶落网,再与诸公共议。”
  群臣正欲告退,殿外骤然响起沈初明清越的嗓音。
  “陛下且慢!臣有要事启奏!”
  只见沈初明疾步入殿,袍角翻飞间已利落跪地行礼,他身旁跟着刑部尚书张希颖。
  沈初明双手呈上几卷画轴,声音掷地有声,“启禀陛下,经臣查证,涉事北地商队共计一百二十八人,皆为持有官府勘合、常年往来京城的正经羊马商人。而牛羊司自提点以下,官吏杂役共一百零三人...”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炬,“臣反复推敲,纵使那三名嫌犯行事隐秘,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果不其然,经逐一详查,已寻得两名牛羊司书吏、三名杂役,皆曾亲眼目睹嫌犯形貌。这两位小吏是掌管饲料账簿的九品小官,而那三名杂役,乃牛羊司最底层的苦役,日日与草料牲畜为伴...”
  沈初明徐徐展开画轴,继续道,“所幸臣自幼习得丹青之术,方能据其口述绘成此像。只是...”
  他指尖轻抚画像边缘,“臣听这五人描述的口音形貌,竟不似我大宁子民,反倒与北梁人特征相符...”
  他手腕轻转,将半展的画像悬于殿中,“五人所述虽各有出入,却有三处特征出奇一致,北地特有的穹庐眼窝,常年骑马形成的罗圈腿,以及北地贵族独有的金环压痕...”
  画像彻底呈现在众人面前时,他锐利的目光也直刺普荣达,“说来也巧,这三个人,臣刚好见过,就是北梁三皇子普荣达及其亲随...”
  殿内骤然响起一片抽气声,群臣面色骇然。
  周太后霍然起身,直指普荣达道,“三皇子还有何话可说?!”
  她声音发颤,却字字如刀,“你先是遣假遗孤乱我周氏血脉,又在哀家膳食中下毒...”
  话音未落,她倏然转身面向群臣,泪落如珠,“诸卿皆亲眼见证!若非大理寺查明真相,这个毒害当朝太后的凶手,竟还妄想娶我大宁公主?!”
  她凤目悲戚,声裂金石,“哀家的隆儿啊...”
  周太后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求陛下重查吾儿昭隆死因!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是不是这些内奸外鬼......是不是这些狼子野心之徒...害死了哀家的皇儿!”
  庆帝一脸不敢置信,转向沈初明时声音已带寒意,“沈卿,北梁使团尚在驿馆,此案干系重大。你确定那失踪的商队成员...”
  沈初明立即跪伏于地,“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经五名证人指认,那人与北梁三皇子亲随形貌九分相似。臣先行进宫禀告,裴大人正带画师沿途查访,或许...”他喉头一动,“或许还有更多目击者...”
  普荣达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此番伪装成商队成员潜入大宁,正是钻了使团规制的空子。按例北梁使团仅需在万寿节当日祝寿,三日内便须离京,全程有礼部官员寸步不离地‘陪同’。
  而李信业这些年横扫漠北的军功,早已让北梁边境岌岌可危。
  普荣达深知,那些经由探子几经辗转送回的密报,终究隔着一层迷雾,他需要亲眼看看这个强敌的根基。他要亲耳听听市井小贩如何议论边关战事,要亲眼看看粮行米价涨跌几何,更要亲自丈量皇城禁卫换防的间隙...
  但这些,他都不能承认。
  普荣达离席而起,玉带钩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他双手交叠深施一礼,宽大的袖袍垂落在地,“大人此言,实在令外臣惶恐。”
  抬起的面容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困惑与委屈。
  “北梁使团千里迢迢入京,只为恭贺大宁皇帝万寿之喜,怎会行此大逆之事?
  他倏地看向李信业,眼里含着质疑,似乎怀疑李信业才是幕后之人。
  “陛下明鉴!自入京以来,外臣屡遭刁难。先是求亲被拒,又以莫须有之罪构陷。如今更可笑,竟连商队杂役的胡言乱语都能作为证据?”
  “陛下,这分明是有好战之人,蓄意要破坏两国邦交!不愿见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不愿见大宁与北梁永结姻亲之好!难道陛下真要纵容这等奸佞,毁去边关将士用血肉换来的和平?”
  普荣达转移矛盾后,忽然惨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苍凉。
  “陛下...”他缓缓展开双臂,玄色衣袖如折翼之鸟垂落,“这些所谓铁证,从验毒的银针到作证的栈丁,哪一样不是出自大宁?外臣便是有千张利口,又怎能辩得过这‘天衣无缝’的局?”
  沈初明闻言勃然变色,“三皇子慎言!大理寺办案向来只认证据。若按殿下这般诛心之论,三司会审岂不是如儿戏一般?”
  他广袖一振,袖中卷宗哗啦展开。
  “刑部验毒文书、大理寺画押供词、御史台监察笔录,哪一件不是铁证如山?若按殿下所言,莫非我大宁三司九卿、六部堂官,都在陪殿下演这出戏?那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普荣达冷笑道,“听闻沈寺丞是李信业的小舅子,张罗寿宴的礼部尚书是李信业的岳丈,北梁与周家有旧怨,与李信业更是有新仇!若是沈寺丞和沈尚书有心帮忙,自然能做到铁证如山的地步...”
  李信业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陛下明鉴,三皇子前来求亲,微臣从未出言阻挠。两国结亲,本是边关将士之福、百姓之幸。臣虽在沙场与北梁交锋,然兵戈之事,从来只听圣命——陛下主和,臣便卸甲;陛下主战,臣即拔剑。”
  他目光如炬,直视普荣达,“今日三皇子疑臣构陷,便是疑陛下授意。更何况...”他声音陡然一沉,“臣之姻亲皆为陛下肱骨,三皇子今日当廷污蔑,莫非是要离间我大宁君臣?此等诛心之言,究竟是何居心?”
  李信业喉头微动,转而面向庆帝,声音低沉而恳切。
  “陛下,臣今晨呈上万寿公造像为陛下贺寿。这造像上的明珠,是臣三九寒冬里亲入寒河,一颗颗打捞上来的...这尊造像更是臣妻,恳请早已封山的宗师张汉臣亲手雕琢。陛下当时夸赞臣的贺礼新颖,臣只说要借忠义候万寿公韦厥,表达对陛下的一片赤诚之心...”
  他略作停顿,微微垂首,似在斟酌词句。
  “臣献此造像,除表忠忱外,其实,也另有一番私心...臣斗胆期望,能效法万寿公韦厥之德业,使子孙得蒙圣恩,都能封候庙食。”
  他抬起头,眼中泛起追慕之色,“史载万寿公韦厥,上马能统三军,下马可安黎庶,真乃经文纬武之全才。既是投戈即能论道的儒将,又是心系苍生的仁厚君子...即便退隐智城洞后,仍心念故土,教导百姓兴修水利,保境安民。其德泽绵长,福荫子孙...”
  说到此处,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躬身,“臣妄言了,只是每每思及万寿公之德业,便不胜向往之至。”
  “陛下”,李信业流出出一丝柔情,“臣新婚燕尔,妻子沈氏昨日刚查出有喜,臣恨不能日日守在妻儿榻前,晨昏定省侍奉老母。这般天伦之乐,臣每每思之便觉心头发烫...”
  “若边关能止干戈,两国永结姻亲之好,臣自当欣喜万分,又岂会行此构陷之事,阻挠和亲大计?”
  沈清介听闻女儿有孕,眉间郁色稍霁。他正了正衣冠,稳步出列。
  “陛下,”他躬身长揖,“老臣执掌礼部三十春秋,经筵数百,无不是夙夜忧勤,如临深渊。每道仪制,每处礼节,皆反复推演,唯恐有负圣托...”
  言及此处,他忽而直身,面现愠色,“然御膳传膳之责,本属光禄寺职司,与礼部何干?此等无端指摘,岂非欲加之罪?”
  他双手除冠,捧于胸前,“万寿节出了差错,确乎是臣办差不利,甘领责罚。若言老臣勾结构陷外使...”他猛然抬头,目光如炬,“这等辱没国体、玷污清名之事,老臣纵九死亦不敢为!”
  庆帝见状连忙起身,龙袍袖摆微扬,“沈爱卿何至于此!朕自然信得过老爱卿的忠心。此事尚待查证,爱卿快快请起。”说着示意左右扶起沈尚书。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