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我......想见见宋檀。”她声音轻柔却坚定。
第113章
◎真的好疼◎
疏影双手接过令牌,跳下马车时故意将步子迈得粗犷些。
她行至府门前,学着男子模样抱拳道,“这位差爷,叨扰了。我家郎君和这府上的小郎君素有交谊,闻听他伤势严重,特携了杏林圣手前来救治......”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不着痕迹地递过去,“不知差爷可否行个方便?”
为首的差役皱眉打量,正欲呵斥,忽见那令牌上的‘沈’字篆纹,神色顿时一变。他凑近细看,又悄悄瞥了眼马车方向。
“可是......沈寺丞的家眷?”差役压低声音问。
疏影不置可否,只将令牌往前送了送。
那差役搓着手,面露难色,“若在平日,小的们绝不敢拦......只是......御史台的人方才出了纰漏,上头正恼着呢。若是这个节骨眼上......”
他说话间,何年掀帘而出。
一袭竹青色直裰缓步而来,束冠白玉泛着温润光泽,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
她行至近前,拱手道,“差爷放心,一炷香的功夫我就离开,绝不叫您为难。”
那差役摸着沉甸甸的银子,偷眼打量何年,终是不敢冒险。
何年见差役神色松动,她又温声道,“差爷明鉴,实不相瞒,在里面查案的沈寺丞正是家兄。他今日出门匆忙忘带令牌,家母特遣我送来,顺带看看故人。若差爷能够通融,他日定当重谢。”
差役咬了咬牙,侧身让出一条路,“罢了,郎君且快些。御史台和宋府有过节,正盯着寻错处呢......”
何年会意颔首,道了声“多谢”,迈进了宋府后院。
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她熟稔地拐过几道回廊,侧头对疏影道,“你去打听一下,御史台出了什么纰漏?”
她早知道郭路与宋家结怨,此番带人围府,怕是一只苍蝇都难飞进来。
如今宋相猝然离世,若庆帝顾念旧情,改派大理寺接管倒也合乎情理。可方才那差役言辞之间,分明是说府中除了宋相自缢外,还出了其他变故。
何年踏着积雪前行,这条曾走过无数次的石板路,如今覆着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心碎的咯吱声。
雪光将四周映得刺目般明亮,何年却觉得眼前发暗,无数少年往事汹涌而来。
垂髫之年她追着宋檀玩闹,上元节收到他送的蝴蝶钗,西园雅集淘书赌石的雅趣,对镜试妆的羞赧......还有生病时,他托人捎来带着晨露的梨花。
何年想起去年冬至,沈初照随母亲来宋府拜访。大人们在前厅闲话家常,她出来透口气时,宋檀突然从假山后闪出,飞快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
她正要嗔怪,摊开掌心却见一颗松子糖。
“什么脏东西就往我手里放!”沈初照佯怒要将糖丢回去,却见宋檀着急慌忙道,“秋娘不要扔。我昨日知道你要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心里甜。晨起特意寻了这颗糖,你含在嘴里尝一尝,就知我见到你有多欢欣......”
那时他们已到议亲年纪,男女大防甚严,连见一面都要费尽周折。
那颗松子糖化在唇间时,还沾着他手心的余温,她莫名红了脸,在他追问‘甜不甜’的时候跑开了。
孩童时期的玩耍,少女期的爱恋,这些几乎消散的情谊,因为愧疚感而变得越发清晰。
转过假山,暖阁出现在眼前。窗纸上透出微弱的黄,檐下冰棱闪着寒光。
门前有侍女来回出入,雪地上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屋内。
何年拾阶而上,熟悉的惊呼声响起。
“沈娘子!”衔霜提着裙摆迎来。
这个向来稳重的掌事丫鬟,此刻发髻松散,眼圈通红。
“您可算来了......”她抓住何年的手往暖阁带,声音还在发颤,“郎君从昨日就开始发热,御史台不叫出去请太医,府医也是无法......”
暖阁内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何年眼眶发涩。
她向前两步,走到床榻边,忽见地上散落几片残破的竹篾。
那是一只被绞得支离破碎的兔儿灯,彩纸上的兔子耳朵还依稀可辨,却被剪成了七八段。
衔霜顺着女娘的视线看去,连忙解释道,“娘子恕罪......昨夜郎君高热惊厥,忽然嚷着要开箱取灯。奴婢们原想着哄他高兴,谁知他抢了剪子就.....”
她声音哽咽,轻轻掀开锦被一角,“您看这手......”
何年呼吸一滞。
宋檀素来修长如玉的手指上,布满细碎伤口,有些还凝着血痂,有些露着裸肉。
最深的伤口在虎口处,皮肉翻卷,像是握着剪刀时太过用力,生生割伤了自己。
“这灯......”何年喉头发紧,想起那年上元节,灯火如昼,他举着兔儿灯为她照路,灯影摇曳间,他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指。
而此时,那个风华绝代的宋家玉郎,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生气。
他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残花,艳丽中透着颓败。脖颈处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在薄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微弱地跳动。锁骨嶙峋突起,仿若随时会刺破那层单薄的皮肉。
“宣云......”她轻唤着过去的称呼。昏迷之人动了动唇,溢出没有声音的细碎呓语。
何年凑近去听,只觉他喷薄的湿热气息,都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怎么病成这样?太医不是来看过吗?”她指尖掠过他凹陷的眼窝,手指所到之处,都是一阵沸热。
衔霜捧着新煎的药啜泣,“郎君不肯喝药,牙关咬得死紧,勺子都撬不开......”
何年看见枕边摆着两碗药,药碗里的褐色汁液早已冷透,碗底沉淀着未化的药渣。
她回头对薛神医道,“薛医工替他好好瞧一瞧,看看可有办法降温?”
何年指尖刚要收回,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死死攥住。
宋檀昏迷中力道没有章法,修长手指烙铁般箍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她细嫩的肌肤。
“秋娘......别走......”他干裂的唇间溢出沙哑的呓语,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像是在吞咽某种刻骨的痛楚。
高热让他神志混沌不清,可那声声呼唤却清晰得令人心碎,“秋娘......为何这么对我?为何?”
何年试图抽手,却被他拽得更紧。
宋檀手背上凸起的血管,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他眉头紧蹙,满脸痛苦,仿佛在梦魇中挣扎。
“郎君烧糊涂了......”衔霜红着眼眶解释,“从昨日起就一直这样唤着......”
薛医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是将军的人,今日竟要为将军的政敌诊治。
但夫人之命难违,他只得上前搭脉。
因着宋檀死死握住夫人的手不放,薛医工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
然那苍白如纸的指尖,在松开的瞬间,还痉挛般地抽动着,仿佛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就在宋檀最后一根手指也被掰掉后,他猛然睁开眼。
那双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眼尾泛着病态的嫣红。
他先是茫然地瞪着薛医工,待视线掠过他,落在何年身上时,干裂的唇瓣颤抖起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滚落,划过凹陷的面颊,没入散乱的鬓发。
紧接着又是一滴,在素白的枕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没有开口说话,何年也没有出声。
两人沉默对视间,薛医工垂眸敛息,指尖搭在宋檀腕间,探听着他的脉象,沉吟良久才收回手。
“夫人,宋翰林这伤......”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虽动了根本,但未伤及性命。太医院开的方子重在调理元气,本是稳妥之举。只是太医院向来保守,又兼病人拒服汤药,这才导致邪热内蕴,高热不退。”
薛医工从药箱取出一个青瓷瓶,倒出几粒朱红色丸药,“这是军中常用的‘红雪丹’,最善化解瘀热。只是药性峻烈......”
他看了眼宋檀惨白的脸色,“须得佐以参汤送服,否则恐伤脾胃。”
衔霜在旁连忙道,“参汤有的,我这就去端......”
这两日郎君的命,就靠参汤续着。只是喂进去十口,堪堪只能进去半口。
何年听了薛医工的话,接过药丸,薛医工又压低声音道,“宋翰林这症候,三分在伤,七分在心。老朽方才把脉时,察觉他肝气郁结,心脉滞涩......”
他无奈看了眼夫人被攥红的手腕,“这拒药之症,怕是不愿求生所致。”
宋檀听闻此言,闭上了眼。
他这样活着,除了沦为笑柄,承受痛苦与煎熬,还有什么意思?
他阖上眼睑,浑身都是死气。
不一会,衔霜端来参汤递给何年,“沈娘子,要不你试试看吧,我们喂不进去,或许......”
她欲言又止,也知今非昔比,她该唤一声‘李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