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那将军?”疏影露出惶惑的表情。
“先不要管将军。”何年搁下笔,正色道,“当务之急,是要在这深宫里站稳脚跟。”
“记着......”何年附在疏影耳边,压低声音道,“从今往后,你只需做好两件事即可。”
“一是管理好清漪宫的宫女,确保我过得舒心惬意。二是,平日装作闲来无事,在各处走动走动。与那些宫女嬷嬷们闲话家常时,探听清楚各宫娘娘的脾性喜好,理清这深宫里的亲疏远近。”
“切记,”她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要如家常闲谈般自然,莫叫人瞧出半分刻意。”
第129章
◎宫中生活◎
冬日的晨光攀过清漪宫高耸的宫墙时,已然褪尽了温度,只余下一层薄纱似的清辉,若有若无地覆在琉璃瓦上。
何年倚在雕花窗棂旁,看着庭院里那株老梨树投下的影子一寸寸缩短。霜花在窗纸上渐渐消融,留下蜿蜒水痕。
“夫人,郑淑妃方才遣人过来,邀您去赏她新得的绿萼梅。”
何年甫入清漪宫,便依礼往各宫送了见面礼。
给刘贤妃的是龙泉窑青瓷香炉,郑淑妃的是岭南进贡的龙脑香珠,冯昭仪的是苏州绣娘新制的金线璎珞项圈,其余各宫妃嫔,则各得一匣上好的松烟墨。
因宋檀的长姐曾执掌六宫,他常伴长姐左右,对各宫娘娘的喜好了如指掌,礼物自然送的妥帖周到。
几日后,回礼便纷至沓来。
刘贤妃回赠一对鎏金香兽,郑淑妃差人送来珍品绿萼梅一株,其余妃嫔亦以珠宝首饰相赠。邻近宫殿的几位贵人,更是亲临清漪宫,表面上是回礼,实则都想亲眼看看这位曾名动京城的沈家女、将军妻。
何年来者不拒,摆出一副深宫无聊的模样,与诸位娘娘小主们相谈甚欢。其中,她与郑淑妃走动最为频繁,二人时常品茗赏花,倒真显出几分亲密来。
这会儿,何年听到宫女禀告淑妃邀请赏梅,她不由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时唇角已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知道了。你去回淑妃娘娘,说我梳完妆,待太医请过脉,便去她宫中一同赏梅。”
她慵懒地抬手理了理鬓发,八名宫女鱼贯而入,或捧锦缎华服,或执象牙玉梳。何年端坐于菱花镜前,任由她们侍弄妆扮,恍若一尊精致的瓷偶。
“夫人今日想梳什么发式?”流萤屈膝行礼,声音柔和却不失持重。
这八名贴身宫女皆是宋檀精心挑选,尤其流萤曾在宋皇后身边侍奉多年,最是精明能干。如今宋皇后幽居冷宫,这些旧人便被安插到何年身边,明为侍奉,实为监视。
何年恍若未觉其中深意,葱指轻点妆奁,拈起一支累丝金凤簪在发间比了比,“梳个与上回相似的发髻,不过要更精巧些。”
她眼波流转,唇角噙着骄纵的笑意,“最好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
又转向一旁捧着香炉的疏影,“将御膳房晨起送来的酥酪樱桃蜜、金乳玫瑰饼各备一份,给冯昭仪送去。”她轻抚衣袖上绣着的缠枝纹,语气亲昵,“就说我今日不得闲,明日定去寻她说话。”
“秋娘好雅兴。”宋檀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这些日子,他总是这般神出鬼没,时而带些精巧的吃食,时而捎来稀罕的玩物。一如往昔,送到她跟前的永远都是最上乘的物件。
见宫女正端着那两碟精致点心,要往冯昭仪处去,宋檀眸色一沉,“我特意吩咐御膳房晨起新做的,倒不见你珍惜。这般满宫里散,知道的道是秋娘大方,不知道的......”他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还以为秋娘是在借花献佛,暗中结党呢。”
何年心头一紧。她日日往各宫送东西,就是要让六宫嫔妃都瞧见,她清漪宫的一应供给都是顶尖的。这般狐假虎威,才能引得那些势利眼的妃嫔主动攀附。
“宋勾当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何年倒打一耙,“你日日送这些来,我若全吃了,怕是要胖得连宫门都挤不出去。这么好的东西,我吃不下扔了岂不可惜?”
宋檀目光在她面上打量着,似乎在辨别真假。
这半月来,她确实乖巧。或临窗摹写《灵飞经》,或在暖阁调制蔷薇露分赠宫人。偶尔兴起,还会唤尚服局的女官来量体裁衣。天水碧的云锦要配墨玉嵌银丝耳珰,海棠红的缂丝裙需搭羊脂玉禁步,挑剔得连尚衣女官都暗自咋舌。
天气晴好时,她便乘着步辇往各宫串门。有时在郑淑妃处赏花,有时去冯昭仪宫里品鉴新得的字画。整日里不过吃茶赏花,活脱脱是个富贵闲人。
宋檀初时疑心,后来见她与郑淑妃交好,倒也放下几分戒心。
因为郑淑妃是郑太傅之女,其父曾对庆帝有授业之恩,故而庆帝登上皇位后,就将其父擢升为太傅,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但郑淑妃自幼受教于太傅府中,言谈举止皆是标准的京城贵女风范,与何年未出阁时的性情颇为相契。
更关键的是,郑淑妃是宋皇后的人。据淑妃所言,两人每日相聚,不过品茗赏花,聊些京城时新花样,偶尔谈及选秀的闲话,从不涉及时政要事。
“我不过担心你不肯接受我这番心意......”宋檀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意,“御膳房晨起是不做点心的,偏你素来只用现烤的糕点,每日晨起又要服用太医开得滋补汤药,我怕你受不住那汤药的苦,这才破例为你开了小灶,你倒是一点不领情。”
何年侧首避开他的视线,青丝垂落掩住半边面容,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宋檀忽的矮下身来,衣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他仰着脸瞧她,眼底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朝阳,浮着层薄薄的笑,像年少时每次惹恼她后那般,认错认得又快又诚恳。
“是我多事了。往后这些点心,你爱尝便尝,爱赏人便赏人,我绝不再多嘴半句。”
他声音放得极轻,尾音带着点讨饶的意味,恍惚还是当年那个讨她欢心的少年郎。只是那腰间蹀躞带上的银鱼符,在晨光中泛着冷冰冰的光。
“小事罢了!”何年欲起身,却被宋檀摁住了肩膀,她下意识推开,却听他道,“听说秋娘近日对选秀名录格外上心,秋娘问这个做什么?”
何年身子一僵,坐着没有动,宋檀手指轻柔抚着她浓密的乌发,温声道,“你问那些宫人,不如问我?”
何年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青丝如流水般从他指间滑落。
“不过闲来好奇罢了。”她退后半步,裙裾扫落梳子,“满宫娘娘都在议论此事,宋勾当连这也要过问?”
宋檀凝视着空落的掌心,忽地低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深秋的薄霜冷而脆,一触即碎。
“秋娘何必如此紧张?”他指尖轻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发丝的余温,“我不过同你一样......心生好奇罢了。”
他垂眸看着掌纹,忽觉自己犹如一棵执拗的苍松,从幼时起,每一圈年轮都固执地朝着她的方向生长。以至于每一圈象征时间和经历的年轮,都等同于秋娘本身。若要他忘记她,除非将这树连根拔起,焚作灰烬,让那刻入骨髓的过往,都碾作齑粉。
宋檀放下袖子,终是放软了语气,“陛下不欲劳师动众,只在三品以上官员的适龄嫡女中遴选。本朝三品以上官员不过几十位,适龄且符合嫡女条件的,更是屈指可数。据我所知,初选二十余人,经陛下御览画像,最终定了十二位贵女。她们分别是......”
他略作停顿,目光在女娘面上逡巡,细细描摹着她眉间每一丝变化。
何年不悦道,“你要说便说完,这般吞吞吐吐作甚?大早上过来吊人胃口!疏影,送客!”
宋檀失笑道,“入选者皆是名门闺秀,譬如枢密使林牧的嫡女林清梧,刑部尚书张希颖的幼女张琬,参知政事韩焘之女韩望舒,监察御史张贞之女张令仪,广南西路安抚使程景明次女程雪昭,淮东宣抚使周明远之女周玉致......”
“还有一位......”宋檀倾身向前,凝视着女娘骤然绷紧的秀颈,“便是秋娘的胞妹沈初霁......”
宋檀声音里含着玩味,“本来还应该有御史中臣郭路之女郭静姝,可惜啊,新春宴发生那样的事情,天子已赐婚她与周佑宁了......”
宋檀抬起眼帘时,眸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光。
“他们这份姻缘......若说没有秋娘撮合,我是断不肯信的。你说......我是该唤你一声秋娘,还是......红娘?”
香炉青烟袅袅,映得何年面色朦胧。
她缓缓执起案上玉梳,“宋勾当说笑了。”梳齿划过发丝发出轻微细响,“郑淑妃还等着我去赏梅,若我将名录的事情告知她,宋勾当不介意吧?”
“但说无妨。”宋檀直起身,“明日圣旨便会晓谕六宫。”
何年已转身面向铜镜,执起描眉的螺子黛,铜镜映出她波澜不惊的双眸。
“既如此......”她透过镜中倒影看他,“我要梳妆了,宋勾当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