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杨松急死逃生,才松了口气。
  忽的,他见谢临川紧盯江娘子写给自己的那份请帖,眼里蓄满风雷,正要喷薄。
  杨松脖子猛缩,后背淌下阵阵冷汗。
  言郎君这个人,有些争强好胜。
  当初,江娘子想让自己给她办牙帖,言郎君非要争着办。如今
  事不宜迟!
  顾不得自己的喉咙,杨松一溜烟儿跑去壁橱边,小心翼翼捧出个小包袱来,眉开眼笑道:
  言郎君,前日没寻着你,这是江娘子托我转交给你的。
  素色细布上,疏疏画了几朵淡紫色的木槿,里面包着个精巧的竹编方盒。
  拆开一看,是排列整齐的十二颗茶莓。
  赭红色请帖上,小楷十分娟秀:言郎君亲启。
  谢临川一愣,霎时间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也不知怎的,那股怒气竟然消了大半。
  杨松在旁边嘀咕:欸,怎么言郎君的茶莓,看上去要比我的大一些?
  是吗?
  谢临川眼波一荡,脑袋也在两盒茶莓间转来转去,好像真的在比较丸子的大小。
  他虽竭力压住唇角,语气里,还是带了些得意。
  杨松何等乖觉,立刻大声道:是呀!
  谢临川心头登时畅意,什么愤懑、怒气,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拆开请帖看了,他心道:
  八字桥下,杏花饭馆?我说怎么不去中瓦了,原来,是赚到钱,租店去了。
  明朗的天光透过菱花格子木窗,扑进屋里来,在谢临川的眉梢间跳动着,宛若碎金。
  他勾了勾唇角,却又立刻把脸绷起来,冷哼一声:
  请我,我就要去吗,没空!
  第27章 酒酿绿豆冰汤圆(一)
  ◎江娘子,很有趣啊◎
  噼啪噼啪
  一串鞭炮炸响之后,是雾腾腾的白烟。杏花饭馆被绕得云蒸霞蔚一般。
  江清澜站在门边,用手捂住团团的耳朵,看着虎子又去点树上的另一串鞭炮。
  杏花饭馆的左边,是一家卖酒的小作坊,右边是布店。
  两家的掌柜、伙计听见鞭炮声,都出来看。
  卖布的唤作孙娘子,是个矮矮胖胖的妇人,一脸的和气:哟,这是开业啦?
  江清澜早有准备,笑着把一碗酒酿绿豆冰汤圆塞在她手里。
  又对周围人道:
  各位街坊邻居,妾姓江,初到此地,还请多多关照。
  小店今天开业,天热,绿豆冰汤圆冰凉解暑,免费赠送,请随意享用。
  王蕙娘、团团和放完鞭炮的虎子,端着一碗碗冰汤圆,给大家分发。
  孙娘子体胖,怕热,日常是团扇不离手的。
  这下子,她捧着那碗冰汤圆,只觉泡在冰窟窿里一般,浑身都是凉气。
  她定睛再看:青花白瓷的小碗里,浮着一团团的绿与白,冒着丝丝冷气。
  如此颜色,光是看看,人的暑气先消了一半。
  原来,那白的小团子便是糯米丸子。因在成絮的酒酿水里煮过,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绿的,却是熬煮得极软、极碎的绿豆,和碾碎了的冰沙混在一起。
  加了冰沙,难怪如此消暑。
  孙娘子的儿子才七八岁,是个小胖子。舀起满满一勺吞下,两眼放光:
  哎呀,原来绿豆可以这么好吃?!
  孙娘子听罢,老脸就是一红。
  原来,绿豆有清凉下火之效,孙娘子便经常熬煮绿豆粥。
  但大米粥本就味淡,加上绿豆,更是寡淡,小儿子说什么也不吃。
  如今,他在杏花饭馆吃到这个,只觉酒酿又凉又甜,糯米丸子软软糯糯。甚至绿豆那股难闻的气味,也变得香甜起来。
  对小孩子来说,口舌之欲大过天。小胖子也不管孙娘子什么反应,一双小眼睛又紧盯着竹簸箕里的卤肉。
  那里有卤鸡腿、卤猪耳、卤猪蹄、卤肘子各种,均是焦黄的颜色,散发着卤料与肉的香气。
  尤其可爱的是卤鸡蛋。
  它们都是被剥了壳的,一个个光溜溜的。身上却被划了三刀,好让浓香的卤水能够渗透进入,更加入味儿。
  另外一个簸箕里是素菜卤海带、卤木耳、卤香菇,等等。有没被打捞完的川椒粒、茱萸片,藏在卤藕片的小孔、木耳的窝窝里。
  光一看这些,都觉得麻辣鲜香,令人满口生津。
  其他人也如孙娘子母子,有吹捧冰汤圆消夏解暑的,也有对卤肉卤菜感兴趣的,向王蕙娘等人打听价钱。
  正是啧啧称奇、吵闹混乱之际,一年轻郎君从外面进来:
  江娘子,原来你上此处开饭馆来啦,叫我好找!
  这人约莫十七八岁,下巴有些青茬茬的胡子。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再遇故人的兴奋。
  但江清澜这人有点儿脸盲,在脑中搜寻一阵,着实没有印象。
  那人道:
  哎呀,你不记得我啦!
  我姓高,在西山蹴鞠场,我领着人来买你的柠檬水。后来,咱们郭朝奉还买了你的神仙水方子。
  再后来,我去找你,你都收摊啦。我问那个卖瓜子的老人家,他说你在中瓦。可我去了好几次,也没瞧着你啊。
  他这么一说,江清澜是想起来了。
  这高郎君是齐云社的,是第一批来买柠檬汁人。后来,还领了几个蓝衣球员来买。
  也不知,郭朝奉后来买她的方子,有没有高郎君的功劳。
  江清澜抱歉地一笑:
  哟,对不住。妾忙着装修这儿,就没去中瓦了。是妾的不是。高郎君快进来坐,吃碗冰汤圆,消消暑。
  说着,便引人进去。
  经过一小丫鬟身边时,江清澜忽觉有些不对劲儿,就多看了两眼。
  小丫鬟是隔壁酒馆的杂役,名唤彩珠。
  她倒伶俐,把眼睛从高郎君身上收回来,笑眯眯地道:
  江娘子,这冰汤圆真好吃,我能再要一碗吗?
  太阳下了山,夜风里带了些凉意。
  杨松捧着硕大一盆芍药,吭哧吭哧地下了八字桥。
  走了那么远的路,到杏花饭馆门口时,饶是凉风送爽,他也累得满头大汗。
  饭馆里客人穿梭不停,有买卤肉的,有买粥的,也有只来拿冰汤圆的。
  到处闹哄哄的,没人管站在门口的傻大个儿。
  杨松叉着手,歇足了气。正要扯着嗓子喊江娘子,忽的,从芍药绿叶、红花的间隙,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登时,他瞪圆了小眼睛。
  啊,言郎君。他马上把叉着的手放了下来,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见来人久没出声,便自己抬了头,有点儿好奇地问:
  您不是说没空吗,怎么来了?
  谢临川着一身天青色襕袍,举着一把洒金折扇,端的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街上行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人不往这边张望。
  只是,他在杏花饭馆门口溜溜达达的,时而又将身子隐到树影的黑暗中去,很有些鬼鬼祟祟的意味。
  听见杨松的问题,他只白了一眼,并不回答,似乎对那丛姹紫嫣红的芍药更感兴趣。
  盯了一会儿,他微皱着眉问:这是你送的贺礼?
  是啊。杨松脱口而出。
  然而,不过一会儿,眼见得谢临川除了一把扇子外,两手空空,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杨松这人看着傻,却是大智若愚,不然,临安府尹也不会派他来应付谢临川。
  猛的一下,他豁然开朗,道:
  不不不,这是我帮言郎君送的贺礼!
  谢临川轻笑一声,唇角两个酒窝深深。
  他不再去想芍药花的事儿。
  往前走了两步,他让半边身子隐藏在树影之下,仰头看靛青色天幕中的酒旗。
  杏花饭馆四个大字,工整却不呆板,柔婉却不失筋骨。
  他自小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却有一项本领绘画、书法,只消看一眼,便能记住这人的走笔痕迹,识别是谁的作品。
  这字,他倒从未见过。
  难道,是她自己写的?
  杨松也跟着仰头看。
  杏花?他四处瞅着,皆是槐树、垂柳深浓的绿意,没有杏花树啊?
  谢临川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放翁的诗。
  杨松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言郎君,你还会吟诗呀?
  他见过他写的字,铁钩银划的,像在舞刀弄剑。
  他如何也无法将言郎君这人,跟风雅的诗联系在一起并且,还是自己没听过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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