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亥时初刻,明月皎皎。
  清心院里,夏荫打了个哈欠,谢老夫人还兴致勃勃的:
  再来一局!把五个铜钱抓在手里,正要往上抛。
  夏荫苦着一张脸道:
  老祖宗,我连明年的月钱都输光了,没本钱了。
  谢老夫人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又打量了她两眼,促狭地一笑,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输了,就让我帮你找个好小子,如何?
  三郎身边,那个叫什么林的小子就不错。整日跟个蜜蜂似的,围着你嗡嗡嗡。
  老夫人惯会打趣,夏荫也习惯了,只这种事,她青春少女的,免不了还是脸上一红。正要说话,只听哐啷一声,门被人撞开了。
  谢临川闯进来,随意往圈椅上一倒,豪气地说:祖母,我陪你玩儿!
  明显是醉了。
  谢临川酒量极好,洒意时千杯不醉。
  但两年前,他大姐夫外放夔州,长姐同行。为此,他喝了一宿的酒,醉了三天。
  夏荫极有眼色,自去煮醒酒汤,留他们祖孙两个说话。
  这黄老儿酿的瑶醽酒,还是这么香。谢老夫人浅嗅一口,慢慢说道。
  无怪乎酒味浓烈,今天晚上,谢临川他们三人,把铁薛楼新酿的瑶醽都喝光了。
  小二藏私,不肯拿,还挨了朱明两巴掌。
  此时,谢临川执意要捡桌上的铜钱那是用来关朴的,却因手指不受控制,如何也捡不起来。
  谢老夫人不打断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
  最后,谢临川抿了抿唇,有些垂头丧气地说:祖母,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
  哦?谢老夫人看着他那双十分漂亮,却有些迷茫的眼睛,怎么坏掉了?看过大夫没有?
  十三岁起,这个孙子就变得桀骜不驯,与他爹的谨小慎微形成鲜明对比。像今天这般孩子气,是很久远以前了。
  谢临川摇一摇头:我以为,大夫是看不好的。
  他用一根手指戳戳太阳穴,好像颇为烦恼。
  谢老夫人立刻就明白了,无声地笑起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这孩子,也开窍了。
  谢临川又盯着窗外盛放的荷花,怔怔道:那荷花她那里也有。
  夏天,哪里没有荷花呢?只是想一个人,看见任何东西,都会千里万里地联想去。
  谢老夫人笑得眼尾起了褶儿,既为孙儿,也为自己她想起了极为久远的少女时代。
  良久,她又拉着孙儿的手,掏心掏肺地道:
  我只生了你父亲一个,他的婚事,是先帝作主的,新臣旧臣两家联姻,我说不上话。好在,这么些年,他们两个也算是相敬如宾。
  你两个姐姐都成婚了,尽了家族的责任。你嘛,是幺子,可以肆意一些。
  你看上了哪家娘子,告诉祖母。七夕节快到了,祖母悄悄去看看,只要是人品好、有担当的,祖母就给你作主。
  她哪里不知道,宫里的公主们为她这孙儿打过架。有些贵妇受不了女儿百般哀求,也上门来试探过口风。
  只是,她一早就与谢临川吃了定心丸,人得他本人来挑。
  如今看来,他是挑中了?
  然而,谢临川却只是耷拉着微红的眼睛,摇一摇头,胳膊一抬,趴在了桌子上。
  谢老夫人深知谢临川为人。他只要下了决心,就志在必得,而这副犹豫模样,就是还没确定。
  她又循循善诱:
  你生性冲动,既然没想好,就要冷静,把事情放一放,别吓着人家了。否则,得不偿失。那书上怎么说的?
  谢老夫人农女出身,不通诗书,想了半天,才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低下头一看,谢临川头枕在胳膊上,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扑下一排阴影,已然是睡着了。
  谢老夫人莞尔一笑,爱怜地看了孙儿半晌。良久,又唤来平林,让把人搀出去。
  等到聆泉院灯火尽灭、夜色静谧,她对夏荫道:
  前日,三郎带了些卤猪蹄儿回来。你去查一查,是不是从一个姓江的娘子那里买的,这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七月初七。
  一大早,江清澜做完早食,瞧着东方红彤彤的一片。
  她心道:今日日头高,正好把书拿出来晒一晒。
  谁知道,王蕙娘提着个小篮子,从外边儿进来,一把就把她抓住了:今儿个别瞎忙,咱们得好好打扮打扮,用这个来染指甲。
  江清澜一看,篮子里是一朵朵鲜红的凤仙花,娇艳秾丽。
  她忙摆手:不要不要,我还要做饭呢,万一颜色染在菜上,可说不清了。
  她自来不喜欢弄这些。现代那个指甲油一涂就了事,她都懒得弄,莫说现在用凤仙花这般麻烦了。
  说罢,一溜烟儿就往厨房里钻了。
  团团跑出来:给我染!给我染!
  今日七夕节,是女娘们的节日,王蕙娘也不扫臭屁团的兴。
  用凤仙花捣了汁,敷在团团的指甲上,再用布条缠紧。
  等江清澜注意到时,团团十个胖手指的甲盖上,已是淡淡的粉色了。
  她还发现,今儿个王蕙娘格外地郑重。
  换新衣、染指甲不说,还在香案上摆了织女娘娘的像,陈列了时令瓜果,以及一些磨喝罗泥偶。
  原来,如今的七夕节比后世热闹得多。
  虽也有点儿情人节的暧昧色彩,但更多的,还是乞巧节、女儿节。
  在这一天,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要整云鬟、匀粉面、裁新衣、着艳裙。
  到了晚上,还要进行乞巧比赛手执五彩丝线,在皎洁的月光下穿针引线。
  除了家里的活动,每逢佳节,西湖边、中瓦里、御街上也有各种庆祝,节日气氛十分浓烈。
  果然,入了夜,斜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无论高低贵贱、钱多钱少,都蜂拥上街,有钱的购物,没钱的闲逛,分享着佳节的喜悦。
  一丛丛烟火绽放出巨大的花束,照亮了黑夜,也引得游人阵阵欢呼。
  江清澜把账盘完,扫一眼冷冷清清的店,心里有了计较。
  王蕙娘打起帘子,从后厨出来,带点儿调笑意味儿地说:
  哟,今日倒也罢了,人人都过节去了。近来是怎的,高郎君不来了,恐是伤心了,怎么言郎君也许久未见了。
  江清澜把算盘一收,笑得灿烂。
  这俩人不来正好。
  高郎君嘛,她是怕伤了这孩子的心。
  言郎君呢,他一来,她总觉得是贵足临贱地,浑身不自在。
  江清澜笑道:不是还有杨郎君,跟那小女娘?
  想起杨松那黑黑、团团的脸,她就想笑。
  她这些日子瞧着,杨郎君真是有一套,把那坏脾气的小妮子哄得喜笑颜开的,妥妥的经济适用男。今天晚上,两人定是去游西湖去了。
  她把铜钱都放在匣子里锁上:走,把店关了,我们也上西湖玩儿去。
  团团、虎子两个正坐在门槛上看西湖那边的烟花,闻言,一蹦三尺高。
  虎子跑去后院,提起一个竹笼,拴在腰上,又递给团团一卷细网,神气十足地说:我带你去捉虾!
  一行四人到了西湖,见天上星子熠熠,湖中微波粼粼。岸边游人如织、喧闹不堪。
  琼华露真珠泉蓬莱春酒不醉人人自醉!
  韵果儿笑靥儿香橼子来来来,看看看!
  小贩儿们支着彩棚,五彩缤纷。
  油锅里炸出的巧果香气,混同酒水清冽之气,飘散在空气中。
  童子们围着卖磨喝乐的摊子,对着那些栩栩如生的泥偶嬉嬉笑笑。
  西湖里,数艘画舫逡巡着。悠扬的乐声顺着晚风,飘荡到岸上,引得人遐思内中光景。
  虎子是带着任务来的,对那些吃的喝的都没了兴趣。
  他找到湖边一浅滩处,挽起裤腿儿、撸起袖子就下了水。
  熟练地插起小木棍,用细网网住三面,只留下一个出口,再在水面上撒了各色饵食。
  王蕙娘去石桥那边看乞巧比赛了,岸上就江清澜与团团两个。
  小胖妞也想下水,让江清澜一把揪住领子:你腿儿短,下去就淹到屁.股了!
  团团也觉得有理,就抱着竹篓子,眼巴巴地看着虎子捉。不多时,篓子里就活蹦乱跳的了。
  团团盯着个个大青虾,眼睛亮晶晶、嘴巴水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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