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但提到陆郎君,你也不必这般模样。
  阿姐不爱他,也不恨他。
  只要不再说奇怪的话,他来咱们铺子吃饭,阿姐都热情欢迎。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2]
  如果原身对陆斐有恨,她就唯有冷漠,对普通食客一样的冷漠。
  团团却不知道她的心绪。
  真的吗?小姑娘笑起来,以微不可闻的低声道,团团也不恨他。
  这家伙,从来就站在他那一边的。
  实际上,江清澜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想着:陆斐此人,还是能避则避,免得尴尬。
  说起这个,她又想起一事,问妹妹:
  再过几日是中元节,咱们要早些去碧云岭,给爹爹娘娘上香。那天,团团能起得来床吗?
  早点儿去、早点儿回,免得遇到陆斐。
  能!团团神气十足地保证。
  但到了七月十五这日,寅时末,江清澜喊了几次,团团都不起床。
  索性,她把人连着铺盖卷,一起抱上了马车。
  王蕙娘看店,虎子为姐妹俩赶车。
  蚕蛹般的被单里露出一张胖脸,虎子瞥了眼,哼哼鼻子:
  昨天晚上,还跟我赌咒说起得来。哼,懒猪一个!
  小孩子的保证,就像男人醉酒后的誓言,江清澜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她早有准备。
  马车上的几个篮子里,一个装着鲜花、瓜果、点心、纸钱等祭品,另一个装着他们此行的路餐。
  碧云岭在城北,且得走一段时间,到了地方,估计天正好大亮。
  她先从篮子里,取出两个肉馅儿大包子,递给虎子。
  再拿出煮好的一盅胡萝卜猪肉粥,慢慢吃起来。
  一盅粥吃完,团团醒了。
  迷蒙着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想起昨晚的保证,有点儿不好意思。
  乖巧地穿好衣服、叠了被子,又用盐水漱了口,才甜甜地叫:阿姐递上一把木梳子。
  江清澜不笑话她,只接过梳子,帮她梳好头发,用红头绳扎了两个小揪揪。
  之后,又递给她一盅粥:
  先吃点儿粥,路还远着呢。
  团团吃着吃着,想起来什么,身子一震,急忙忙去掀篮子上的蓝花布。
  只见不同的篮子里:黄、白菊花淡雅可人;苹果、鸭梨等水果浑圆新鲜;
  一碗红烧肉浓香赤酱,泛着油亮的酱红色;
  连盘子里的顶皮酥果馅儿饼,都个个大小一致,被摆得十分好看。
  坏啦!团团却耷拉着脸,咱们没准备苦瓜,那可是爹爹最喜欢吃的菜!
  这些日子,从团团这里,江清澜打探到了不少原身家的事。
  江渊爱吃苦瓜,总说它外苦内甘,有君子之操。
  何氏却爱吃红烧肉。有时候,还要笑话江渊捏着鼻子吃苦瓜。
  江清澜一指那盘红烧肉:这里不是有苦瓜?
  团团凑到那盘菜面前,认真地看了看。
  嘿,那二指宽的、已被烧成了黄褐色的片状物,还真是苦瓜!
  苦瓜还能和红烧肉一起做?她咋舌。
  怎么不能?可好吃啦。红烧肉是甜咸口,油多酱赤,吃多了容易腻。苦瓜吃油,正好把多的油吸去。
  并且,它在这肉油汤里烂烂地炖烧过。苦味儿去了九分,留了一分,又吸收了许多的调料味儿,又香又软,好吃极了。
  苦瓜红烧肉这道菜,是江清澜在学校食堂里学到的。
  大学食堂历来爱创新,青椒炒橘子等黑暗料理数不胜数,在网上出过不少恶名。
  但其实,食堂大师傅们也有成功的尝试。譬如这苦瓜红烧肉,就堪称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苦瓜。
  此外,还有腊排骨绿豆炖苦瓜、甘蔗菊花汤,等等。都是听起来奇葩,味道却不错的菜。
  团团听她说完,又看着盘中那油亮的酱红色,咽了一口吐沫。
  她慌忙捂着嘴巴:这是给爹爹娘娘的祭品,我就是再馋,也不能吃啊。
  江清澜莞尔:那是爹爹娘娘的,你的在这里。
  另一个篮子上的布被掀开,果然里面还有一盘。
  那还有什么说的?团团抄起筷子就夹。
  但吃着吃着,她又吧嗒吧嗒地掉起了金豆子:
  爹爹爱吃苦瓜,阿娘爱吃红烧肉,他俩为此还吵过架。阿姐,他们在世时,你怎么不做这个菜
  江清澜心道:江氏夫妇抗旨自尽,何其刚烈,原来,也有这等家长里短的温馨时刻。
  她默叹口气,软语安慰了团团,幽幽地说:
  阿姐也是这些日子苦思良久,才想出这个菜来的。
  如今,把它送去爹爹娘娘坟前,一是请他们享用各自最爱吃的菜;二是称颂他们生同寝、死同穴;
  三,也是想告诉他们,咱们两姐妹苦尽甘来了,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息。
  团团已长大,听得懂这些话了,她抽抽噎噎着,却用手背默默揩去眼泪。
  天光微曦,他们到了。
  碧云岭南侧的一片柏树林中,正是江氏夫妇的合葬之所。
  虎子把车赶去林子外,留姐妹两个祭拜。
  团团看见父母的坟,扑通一下跪倒,强自忍耐的泪水又簌簌下来了。
  江清澜插上黄、白菊花,摆上瓜果点心,特意把那盘苦瓜红烧肉摆在正中。
  做完这一切,她也跪下,焚烧起纸钱来。
  团团哭诉道:
  阿爹、阿娘,你们放心,阿姐现在可厉害了。不需要陆阿兄,我们也过得很好。
  你们早早去投胎吧。下辈子,咱们还做一家人!
  江清澜听罢,心中亦是凄然。
  极为虔诚地拜了三拜后,她跪着把团团搂在怀里,姐妹两个无声地依偎着。
  天光渐渐亮了,鸟儿开始在树上叽叽喳喳。有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江清澜脸色一变,忙把团团拉起来。
  他也来得这么早?
  【作者有话说】
  [1]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出自《史记陈涉世家》。
  [2]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出自罗洛梅《爱与意志》。
  第38章 抹茶芋泥牛乳
  ◎这话好暧昧◎
  细密树枝被拨开,一匹通身雪白、高大健朗的马儿映入眼帘。
  颀长英俊的青年从马上跳下,大步往墓前走来。
  江清澜惊讶:是你?
  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了。
  今天,他着的是窄袖皂色素衣襕衫。不如往日挑金编丝的贵气,却有一种成熟内敛的魅力。
  谢临川微微一笑:江娘子以为是谁?
  又抬手,摸了摸旁边团团毛茸茸的头,有几分亲呢。
  江清澜腹诽:自然以为是陆斐。
  她赶个大早来拜祭,又急匆匆地要走,便是怕遇着这人。
  如今,遇到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事。
  炖老鸭冬瓜汤那天,这位公子哥儿先是举止轻佻,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生气。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更让她打定主意,要与之保持距离。
  今天,他又要发什么疯?
  一念及此,她便把团团往身后拉了拉。
  谢临川手上落了空,也不尴尬,粲然一笑:
  团团妹妹,我的马儿像狗儿一样,会衔球。你想不想和它玩儿?
  说罢,他手上蓦地一抛,一个草编的花色小球骨碌碌滚入草丛。
  那马儿见状,真如他所说,用鼻子去拱了拱。
  团团哭泣许久,悲伤去了大半。此时,她玩心大起,哈一声,就往那边去了。
  逗弄一下小孩儿,也没什么。却不知,他来此地,是偶然,还是刻意?
  江清澜正思绪纷然着,却见谢临川侧身,从马上行囊里,取出了纸钱等物。
  她心中一紧:言郎君认识我父亲?语气里全然是惊愕。
  却见谢临川收起笑意,露出十二分的郑重:
  自我十三岁起,江大人的名字就如雷贯耳。如今,他以死上谏,天下谁人又不识得呢?
  说罢,径直到墓前,摆了香案、点了纸钱,郑重地拜了三拜。
  江清澜怔怔然,心道:
  他这番模样,倒与平日那纨绔子弟、膏粱公子的习气全然不同。
  她又想起,父母头七那日,她们姐妹还住在青莲庵。
  赶来拜祭时,坟前已有了灰烬,显然是有人先她们一步来过了。
  当时,团团说一定是陆斐。但江清澜觉得,灰烬不止一堆,似乎不止一个人来过。
  方才听他说起,似乎与父亲是旧识?
  言郎君,我父母头七那日,你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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