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或者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派人来害她?
又是害怕,又是担忧,就这么迷迷蒙蒙地过了一夜。
但或许,这些情绪之外,也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隐秘难察的欢喜。
他毕竟还是长得不错的。当初,她曾yy过他一番。
得知他的父亲只是七品官,她的确半真半假地想过,他们之间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可能。
然而,理智又告诉她绝无可能。
齐大非偶、高门莫对。
她是一个现代人,在另一半上,选个各方面逊于她的,还能得到包容。他这种天之骄子,是万万求不到包容两个字的。
那她现代人的自尊、对自由的渴望,怎么办?
不同的教养、门第造就了不同的个性、审美与处世法则。鸿沟一般,难以跨越。
言情故事里,无视阶级的爱恋有多美好;现实生活中,就有多不幸。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江清澜翻身起床,见窗外天色清明、星子璀璨,没有下雨的征兆,放下心来。
给团团掩好被子,她去泡了一杯浓浓的苦菊苣根水。
半杯咂摸下肚,淡淡的苦味与巧克力的香弥漫,还真觉得脑中清醒了些。
传说,在十七世纪的欧洲,咖啡金贵,人们便以苦菊苣根代替咖啡豆烤制。穿来此处后,有时候,江清澜咖啡瘾犯了,就调菊苣根粉喝喝,解一解乡愁。
这菊苣咖啡,跟真咖啡味道很像。若再调配些牛乳、糖,什么拿铁、卡布奇诺都能模仿个大差不差。
虽然不含咖啡因,没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江清澜熬夜写论文时喝惯了咖啡的。
只要尝到这味道,脑子好像有了反应,就条件反射般地清楚起来了。
昨夜,王蕙娘见她回来魂不守舍的,十分担心,当着团团的面又没敢多问。
今日一早,她就来叩门。
见江清澜端着一杯黑酽酽的东西,她皱眉道:这劳什子药,你怎么又在喝?
这饮子,刚刚被捯饬出来时,王蕙娘他们几个也尝过。个个喝得面目狰狞、吐得稀里哗啦,再也不愿尝试。
只有江清澜,跟有瘾似的,过两三天就整上一杯。
是菊苣咖啡。江清澜纠正道。
嗐,管他什么非的,王蕙娘瞅着她眼下两团乌青,关切地道,昨晚上你怎么了?
一夜思量,江清澜已然打定了主意。是有些事情,晚些时候我再告诉姐姐吧。
抿抿唇,又道:前些日子我不是说,要去乡下多收些菜蔬、土产,腌些酸菜、萝卜,做咸鸭蛋?小猪也可以去看看,提前说好,养到过年,直接杀。
我瞧着,这几日正好。打过霜了,收菜适宜,咱们今日就动身吧。
王蕙娘咋舌:这么赶?我还没往乡下传信儿呢。
她的老家在松林村,平日要采买什么东西,都是给村正传信儿,他就提前安排好。
再说了,咱铺子也一摊子事。另一个,饭馆后边儿,才把旧屋拆了,正在打新屋地基。
虽说那些工头是我的旧识,必不会偷工减料。可修屋是大事儿,还是得有主人家盯着,才放心。
江清澜早考虑好了:我们就去三四天,铺子上的事儿交给月娘,她虽不爱说话,脑子却伶俐得很,能行的。
团团也大了,能把自己管好。
至于修屋子的事儿空的时候让虎子搂几眼就行。
说着,她捧着脸,露出些疲倦神色,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心里太乱了,得出去躲两天。
王蕙娘自来*善解人意,见她口吻坚决,也不多问,自去安排事宜。
不多时,她又捧着托盘过来了,软语道:昨夜,我见你面色古怪,一早便去做了饭。
说着,放下一碗青菜瘦肉粥、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
快把那药饮子搁下,吃点儿粥饭。再有什么难处,还有姐姐我呢,饭总得吃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江清澜心里酸酸的。只觉团团乱絮中,被人拉了一把。
在这异世之中,有这么个姐姐,也是值得了。压下心中酸涩,她甜甜一笑,端起那碗瘦肉粥。
味道不错,今日小厨房,统统有赏!谢临川把天青汝窑碗往紫檀木圆桌上一搁,笑着接过平林递来的手巾。
主子高兴,平林也欢天喜地的。
这碧粳粥是一早就熬上的,炊时满屋都是香气,郎君再用一碗?
不了,谢临川站起来,拿起乌鞭,点卯前,我先去趟长公主府。
恰此时,陌山在外间喊:世子爷,长公主来了。
谢临川一笑,露出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旋风一样往外走。
平林自去账房支了银子,把小厨房上上下下一通赏,自己也得了些好处。
他兴高采烈地,又去马厩把马儿拾掇出来,想着待会儿爷去府署好骑。
这一通活路忙完,快过去半个时辰了。回到聆泉院,见院中屋里立着个人,不是他主子谢临川又是谁?
他便轻声进去,躬身低眉,提醒道:爷,时辰快到了,得去府署了。
自长公主那里回来,谢临川压抑着心中的滔天怒火,无言立了半晌,只觉如坠梦中。
满腹疑惑、千种思量,竟不得解。
此时,闻平林言,思绪回到现实,惊觉这是真的。
近二十年来,还没有谁敢像她这样,把他的一颗心,踩在脚下!
他猛的抬脚,把紫檀桌踹了个底朝天。轰然一声,桌上的镇纸、砚台哗啦啦滚了个满地。
平林虽知他主子喜怒无常,见此阵仗,也是心下大骇,忙往旁边一避。生怕又像上次,挨了那一脚,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
谢临川绷着脸,抓着乌鞭,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他那双眸子乌沉沉的,携着雷霆之怒、燎原之火,欲要喷薄。
平林只缩在墙角,大气儿也不敢出。
谢临川怒气冲冲走到聆泉院门口,却见一道青碧的影子。
正是夏荫。
她倒不惧山雨欲来的狂暴之气,不卑不亢地道:老祖宗请郎君去清心院。
谢临川眼角也没有夹她一下,置若罔闻、脚下生风。
夏荫立刻补了句:老祖宗说,事关江娘子,就两句话,耽误不了郎君的事儿。
谢临川脚步一顿。
清心院里,谢老夫人正摆弄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橙子。
见门口站了个人,巍峨雪山、千尺冰湖般,一语不发。
她就笑道:快来吃个蟹酿橙,下下火气。
谢临川绷着脸,不耐烦道:我不吃。祖母有什么话,快说吧。
谢老夫人偏晾着他,转头嘱咐夏荫:这橙子吃着冷冷的,你去给我下碗那个面来。
她想了半天,仍想不起那个字怎么说,便道,就是白菜面汤,放点胡椒、莳萝、梅花什么的。
夏荫道:可是不寒齑?
齑是细碎的意思,不寒是因为加了许多驱寒之物。
《山家清供》曰:用极清面汤,截菘菜,和姜、椒、茴、萝。欲极熟,则以一杯元齑和之。又,入梅英一掬,名梅花齑。
调制极清的面汤,将切碎的大白菜放入其中,加生姜、胡椒、茴香、莳萝。
如果想要口感更软烂,就加一杯旧菜卤子。
也可以加一捧梅花,所以又名梅花齑。
谢老夫人眉开眼笑:对对!就是那个!这些酸了吧唧的文人,取这么个怪名字,教我老婆子说,就叫白菜面汤多好?!
夏荫领命去了,谢老夫人这才瞟一眼谢临川。
他都被晾了半晌,一双眼睛还黑沉沉的。
谢老夫人用小银匙舀起一勺蟹橙,享受着鲜甜,淡淡道:别去啦。人家怕你找麻烦,已经躲出去了。
躲出去?谢临川闻言,压抑半晌的怒火瞬间燎原。
在屋里乱转了几圈,他被气得反而笑了。飞起一脚,把锦凳踹得老远,在墙上砸了个小坑出来。
找麻烦?我会吃了她吗?
谢老夫人一指旁边的铜镜:你自己去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是快要吃人了?
谢临川真的走了过去。
镜子中的人长眉皱成一团,深陷的黑眸闪着豹子捕猎的精光。下颌线绷得极紧,是一副咬牙切齿、茹肉饮血的模样。
在祖母面前,谢临川也没有什么好装的。
愣了半晌,他把乌鞭甩开,搬起被踢翻的锦凳,一屁.股坐下:我就是想去问问她,为什么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