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薛齐却道:江娘子有所不知,我在此地经营多年,有熟悉的采药人。
  他们早进山看了药材,留在那里养着的。等我一去,立刻就采,不耽误事儿。
  江清澜便笑笑,行了礼后,与王蕙娘一同离开了,心里却觉得,这个薛齐有点儿不对劲。
  第48章 神秘的植物
  ◎要不要更衣◎
  临安城,陆家。
  陆斐伫立桌前,提笔,却凝思着。
  他手下的宣纸上,画的是身着藕色短衫、天水碧的三裥裙的少女。
  头上是垂鬟分肖髻,耳朵上一对金丁香坠子,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她嘴角噙着笑意,眼睛却深垂着,宛如菩萨低眉。
  陆斐精于画技,人物画可卖到二百两银子一幅。
  前些日子,为了捞他长兄出来,他四处筹钱,画了不少画。然而,只要画到她,他总是不知该如何画那双眼睛。
  也是,他变了,她也变了。
  他这一凝思,饱蘸的墨水啪嗒滴下,在画中人的眼角晕开,成了个墨团团。
  画废了,陆斐将之揉成一团,丢进渣斗。而那里面,早有了一堆纸团。
  陆老夫人拿着几卷画轴进来,脸上挂着笑:
  二郎,快来看看这些画像。你如今是从四品官,上门的媒人多得很。这位是金柳巷胡家的嫡长女,她的兄长是国子监祭酒,这位又是
  陆斐一眼也没瞟,重新铺开张宣纸,刷刷几笔,勾勒了一幅墨竹图,冷淡道:
  我已经成过一次婚了,现在,不急,还是先立业吧。
  陆老夫人脸上的笑慢慢垮下来:胡说八道!成家立业,从来是先成家,再立业。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但陆斐这人,自小就话少,不说话时,跟个锯嘴葫芦一般,任何人都休想让他开口。
  母亲絮叨半晌,他只专心画他的墨竹。
  陆老夫人在陆家从来说一不二。她中年守寡,辛苦将两个儿子拉扯大,又娶得恭顺长媳,生下两个孙子
  这些日子,陆斐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除了为了姓江的一家,哪里还有其他原因?!
  她便绷着脸道: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姓江的?
  陆斐笔下一滞,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深吸口气,才缓缓道:
  母亲,江大人是我的恩师,我不止没能为他收尸,连他托付的人也没能护住?哪还有什么心情娶妻?我对得起陆家,却对不起江家。
  陆家有兄长的两个侄儿传宗接代,便足够了。我已打定主意,为师守孝三年,母亲万不要再拿谁家的女儿来试探我。
  陆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
  世人最多为父母守孝三年,她还没死呢,自家儿子就要为别人守孝?!她手指发着抖,指着他:你你这孽障,要气死我吗?
  陆昀听见屋里吵闹,提步进来。
  陆家倾尽家财,才把他捞出来,却已被削职为民。
  他忙扶住母亲,软语安慰半晌,又叹口气,对陆斐道:二郎,是兄长对不起你。
  他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这些天愁得两鬓都生了些白发。
  潭州珍珠贪腐案,他的做法,实不算过分。官官相护,从来如此。
  错的是,他没有看清笑面虎上司的真面目,中了他的计,才连累陆家被迫与江家决裂。
  陆斐抬眼看陆昀一眼。
  他实在也不能怪他,政治漩涡中,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是他们输了。
  兄长不必如此说,我若是你,未必能做得更好。我姓陆,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只我到底是对不起江家,此事,我心意已决,也请兄长多多劝劝母亲。
  他说罢,也不去看陆老夫人一眼,抬脚便从屋里出去了。
  陆昀看着渣斗里一堆纸团,在心中叹口气。
  王蕙娘与薛齐说好的,下午出发回临安。
  江清澜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原因,只好应了。
  她们的萝卜、白菜都收拾好了,但鸭蛋还差了些。村正又通知了住得较远的几户人家,只等他们送货上门。
  江清澜便道:咱们再去田地里转转?
  王蕙娘:那地里土啦吧唧的,有什么好转的?不如在家倒着。
  江清澜笑话她懒,心里却装着事。
  昨日,她在河边洗手,似乎在芥菜地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植物。只是,后来碰到谢临川,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就走了,她要再去寻一寻,才放心。
  另一个,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1]自然风光,足以陶冶人的情操。
  她前世看多了钢筋水泥,这辈子也老在临安城里,少有这样亲近大自然的机会。
  王蕙娘见劝阻无效,便道:你去转,别走远了。虽说村正都打过招呼的,不会有坏人,但也免不了有野狗之类的。
  她默了一瞬,又道,我嘛,再去给我家那口子烧些纸钱。
  二人便分了手。
  江清澜沿着昨天的路线,到了河边。踩进芥菜田里,低着头、弯着腰,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儿。
  然而,一无所获。
  她有点儿沮丧。难道,真是自己看花眼了?弯腰太久,猛的起身,眼前一阵发黑。
  等看清楚时,那个人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嬉皮笑脸地道:你收那么多白菜、萝卜干什么?
  江清澜白了一眼,没好气地道:当然是腌了咸菜好过冬。谢世子哪里会懂这些。
  谁说我不懂了,谢临川笑盈盈地说,行军打仗,粮草先行。军队里,要准备大量的咸齑、咸瓜茄,就是你说的咸菜。
  这些东西经放、便携又有盐分,是士兵的重要饮食。冬天天气冷,蔬菜减产,你们才要做咸菜过冬。
  江清澜这才看他一眼。记起夏天的时候,他在杏花饭馆里看《太白阴经》。
  他虽是个纨绔子弟,还算个有志向的。她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忍不住刺他一句:纸上谈兵。
  谢临川一改这几日的好脾气,严肃起来:纸上都不谈,难道兵临城下,才来稠缪?便如朝中诸臣一般,羞于谈战、耻于练武?辽国虎视眈眈,三年之内,必有祸事。
  江清澜只听得一阵心惊。
  这个朝代的史实有些像宋朝,有些却又不像。她一直非常担心自己遇上靖康之耻,或是蒙古灭宋。
  但作为市井商妇,她了解□□势的途径非常有些。
  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便问:那我们,是赢是输?
  谢临川的表情很严肃:如果你父亲不死,还有转机。如今的态势,我朝必败!
  江清澜一怔,又听他徐徐道:建德年间北伐时,江大人在涿州转运使帐下为小吏。
  辽军断绝我军粮道,而我军文官武将互相牵制,致使新粮月余后才至,终至岐沟关大败。
  江大人亲历此祸,日后虽以科举入朝,是文官中的一员,却历陈以文制武的弊端,为武人说话。像他这样的人,朝中是绝无仅有的。
  江清澜听罢,为江渊唏嘘,另一方面,却放下心来。
  谢临川说的北伐,在历史上,就是北宋太宗的雍熙北伐。
  失利后,北宋与辽国征战数年,各有胜负。直至宋真宗时代缔结檀渊之盟,宋辽两国由此维持了百年的和平。
  如果事情全按照历史上的进程发展,至少在她有生之年,是不会遇上大的战事的。但确如江渊、谢临川所言,以文制武是一大祸事,终至靖康之难。
  她便又问:那太子和三皇子,对我父亲的死是什么态度?
  她记得很清楚,宋太宗之后,继位的是三皇子真宗,皇长子精神失常,被废为了庶人。
  但历史上,重文抑武是宋朝的国策,真宗自然也不例外。
  谢临川却一下警觉起来:你在套我的话?
  他脸上又浮起了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停了半刻,才道:
  他们俩都是心机深沉的人。宫廷秘事、云波诡谲,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去打听了。
  你只要记住,我是和江大人是一伙儿的就行。
  叫他发现了。江清澜绝了打探消息的心思。
  她又很厌烦他那种轻佻的笑,便叉手行了一礼:受教了。抬脚往前走。
  其时,秋风和煦,日头温柔。
  谢临川与她并排走着,发现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便往左移一点儿,让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
  江清澜本默默地想着心事,见着影子,微一皱眉,也不动声色地往左移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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