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江清澜道:怎的哭了?
张月娘吸吸鼻子,仔细用绫帕揩了揩眼角:娘子勿忧,我这是高兴。
二人便拉着手,细细说了近况。
朱家主母和善,姬妾虽多,整体倒也相安无事,张月娘是吃穿无忧的。
只端午过后,她听说,朱明的那些妹妹们有的伤心欲绝,有的愤愤不平,闹得乌烟瘴气。她这才知道,是谢世子将标送给了江清澜。
她们没来给你找麻烦吧?张月娘忧心忡忡,这些王侯家的小姐,个个儿都骄纵得很。说起你,都是咬牙切齿的。
麻烦嘛,还真找了的,就是不知那日梁府那群小姐里,有没有姓朱的。
想起梁小姐那前倨后恭的样子,江清澜扑哧一笑:无妨,骂我又不能把我骂丑。她们也只敢做这点儿事了。
便把谢老夫人保她的事情说了。
张月娘听罢,终于放下心来,取过身边的食盒:那就不提那些事儿了。来,尝尝这个,我亲手做的。
青花碟子里,摆着一块块金黄色的豆腐块儿。
豆腐们明显是油炸过的,外面皱皱的一层豆皮,偶有一点儿焦黄色,有的软塌塌的,有的却鼓囊囊的。
还有两个蘸碟。
一个是干碟,用红的茱萸粉、青黑的川椒粉、雪白的盐粉调制的;另一个则是湿碟,看得出来的有豆酱红油、小葱和芫荽。
包浆豆腐!
云南小摊儿上便宜又美味的小吃!去大理旅游的时候,江清澜可没少吃。
夹起一个,先沾了干碟,用红红的茱萸粉把豆腐皮浸满,送入口中。
牙齿一碰,嫩滑的豆腐脑儿爆浆,明明没有声音,却好像能听见啵的一声似的。
内馅儿滑嫩,豆腐皮却嚼劲,还有茱萸粉的香中带辣、川椒粉的酥麻回甘。几种味道、几种口感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江清澜边吃边想:蕙姐姐是临安本地人,口味略清淡;郑阿兄是汴梁人,重咸;团团小孩子爱吃甜;虎子少年人总要吃肉。
其实,他们口味和她都有些差距,唯有张月娘,口味和她最恰不爱吃猪肉,而尤爱羊肉,口味偏酸辣,而不爱甜。
像这个包浆豆腐,换了其他任何人,甚至她自己,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此后,江清澜便一边与张月娘闲话,一边吃包浆豆腐、又喝茉莉饮子,很是心满意足。
过了小半个时辰,江清澜觉得有些头昏,以为是吃饱喝醉犯困了,便想告辞。
张月娘却有些紧张,拉着她的手道:娘子,不急。月娘还有一事相求。说罢,她退后,盈盈拜了一拜。
江清澜跟她也没有什么冤仇,不过是当初她随朱明离开,自己有些寒心罢了。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如今看她过得好,江清澜也释怀了,就揉了揉太阳穴,道: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又喝了一口茉莉饮子,硬打起精神。
张月娘眼睛一眨,泪像串珠一般,滚滚不绝。
娘子,你要记住,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初心也一定是好的。
江清澜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意思?
她立刻要站起来,却觉头昏昏然,脚步虚浮起来,腿一软,瘫坐在玫瑰椅中。
你她指着张月娘,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小几上,还剩不少包浆豆腐,那盏茉莉饮子已几乎见底。
聆泉院里,谢临川刚从江宁回来,听说梁婵的事,冷冷一笑。
他这个表妹,从来就是目中无人,他若是在,非得让她吐两颗牙齿出来不可。
还有福安公主赵芸姝,这个阴险而狠毒的女人
想到赵芸姝,他便问平林:陆斐呢?他不在,怎么陆斐也不护住她?
平林正要说话,朱明抢着说:他好像上苏州去了,编什么书来着。
朱明是专门来找谢临川喝酒的,把平林撵走,又给他倒了一满杯:
说他作甚,你马上就要去北境了,咱哥俩儿个,今天一定喝好!
谢临川皱了皱眉:你这什么酒?怎么劲儿这么大。
他从来千杯不醉,怎么今日才喝两壶就昏昏沉沉的。
朱明嘿嘿一笑:铁薛楼最新的瑶醽酒,新酿的,酒劲儿是要大一些,咱哥俩儿今晚上不醉不归!
我跟家里那臭婆娘招呼都打好了,今晚上就在你这院子里睡了!
半个时辰后,谢临川神思昏昏,让朱明扶着送到了内寝,跌坐在案牍后的小榻上。
朱明嘻嘻一笑:流光,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就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谢临川脑子里乱嗡嗡的,也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手哆嗦着倒了杯茶,仰头喝了,跌跌撞撞往床那边去,杯子还捏在手中也忘记了。
一屁.股坐在床上,想要倒下,瞥眼却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平林做事怎的这么不小心,被子怎么没叠?
谢临川摇摇头,似乎想把酒意甩远些,侧着身子俯下。
院中夜风乍起,卷起地上落叶,有滋滋的些微响动。
室内静谧,呼吸可闻。一点一点揭开了被子,陡然间,他的瞳孔骤然变大
披散的乌发,柳叶似的眉,眼睛闭着,更显得羽睫长长。唇瓣殷红,像撷了最甜的樱桃的颜色。细细的锁骨下,肌肤如雪。
空气中,还有清淡的茉莉花味儿。
这这是?
他的手僵住了,心中砰砰乱跳:是梦吗?
烛火跳动明灭,在她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清的阴影,密匝匝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血气方刚。爱慕之人唾手可得,焉能没有欲.望?
她睡着时如此乖巧,醒着的时候却那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你若是那样做,我就去临安府署敲登闻鼓。我不要活了,你也休想好过!
你要我生,要我死?我生时,不会如你的意。就是死了,去黄泉之下见我父亲,也决不后悔!
对!他比你懂我!
他的手缩了回去。她会生气的。她对别人都很宽容,唯独对他严苛。
院中,一丛丛栀子花盛放着,夜风一起,清甜馥郁的气息在屋子里四下流散。闻到香气,对刚才的决定,他又后悔了。
那只碰碰她的眼睛好吗?
这双灵动、清明的眼,总是藏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计较。又是冷漠的、无情的、铁石心肠的,尤其对他
他的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拢,好像这个美梦是一个气泡,稍不注意就会被戳破。
有微风来,烛火摇曳。一颗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缓缓地没入如云的乌发中,不见了。
眼角之下,残留的泪痕,提示方才的泪珠不是幻觉。
一个念头在脑子闪过,谢临川呼吸都停了。
窗外,开始下起雨来,雨滴吧嗒吧嗒打在荷叶上、落在池塘里。凉意到处流窜。
谢临川猛然起身,后退了一步,定睛再看,果真是她!
他急遽转身,雾山紫的襕衫掀起一阵风,吹得床头青色帐幔微动。
平林!
第64章 红枣糯米糕
平林在侧间都歇下了,因他家主子夜里不喜人伺候,进了屋倒头就睡。
只是,今日几位郎君在外间饮酒,他怕要煮醒酒汤之类的,衣服也没脱,只倒在榻上打盹儿。
听了呼喊,平林一脚蹬开被子,旋风一样跑出去。
到了正屋,见他家主子堵在门口,脸色微红,脚步踉跄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朱明呢?谢临川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
朱郎君早回家了。
谢临川一声冷笑。言罢,他甩了甩昏沉的头,压抑着澎湃的心绪,又艰难说道:叫夏荫来!
平林以为他喝糊涂了喊错了人,提醒道:世子爷,夏荫姐姐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现在恐怕正服侍老夫人歇息呢。
啪一声,左手握着的杯子被捏碎了,瓷片扎进肉里,鲜血顺着往下滴,谢临川咬牙切齿,重复了一遍:叫夏荫来!
平林一看,三魂散了两魂,连滚带爬就往外跑。
夏荫稳重,垂着眼眸,不发一言,手上动作却不停:
放下床帐,解了江清澜手脚上的绳索,服侍她服用了哑药的解药,又将自己崭新的衣服放在床脚。
她还特意拿了素纱面巾、带帽的大氅。有这两样东西,人会从头到脚全部被罩完,即便走在外间,也没人认得出。
夏荫道:娘子,奴婢在院外等你,马车会从后门出,送你回斜街。